打字猴:1.70737309e+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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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091 四处都笼罩在死亡的寂静下。在街道当中的焦黑椽木与毁损的马车之间,堆着千百具尸体,是人与牲畜烧焦破损的残骸。建筑物的焦黑墙壁仍然冒着烟,而且显得摇摇欲坠。在那些墙壁上,可以看见一大片一大片的紫色污渍,看起来有如红色康乃馨——那是血的康乃馨,是濒死的伤者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将胸口或头颅靠在墙上的地方。夕阳的最后一丝金红色余晖在暗沉的天空中消失之后,宣礼员如泣如诉的呼唤声便从清真寺的尖塔上响起,向先知的虔诚追随者宣告死亡天使已在这片沙漠上展开双翼——在这片沙漠上,现在正有成千上万的基督徒士兵在巴勒斯坦的星空下陷入光辉而恒久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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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093 他骑马回到营地,他的马儿已累得几乎站不起来。德·诺加莱斯为自己裹上一条毯子,然后躺了下来,把头枕在马儿的侧腹上。他立刻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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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095 1917年4月某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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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097 帕尔·凯莱门在科洛斯堡城外练习机枪射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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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099 即便是奥匈军队,也不免受到现代化的影响。骑兵虽是该国军队的荣耀与精华,其成员也穿着最精美的制服,却即将遭到废止。骑兵已不再有任何功能,也根本没办法派上战场。他们试过,结果区区几挺机枪就足以歼灭整个骑兵团。总体来说,骑兵在这场战争中扮演的角色就是照看俘虏、在阵线后方进行巡逻,以及举行壮观多彩的游行。此外,他们的马匹需要大量的粮草,而一如其他各种物品,现在粮草也相当短缺。[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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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101 奥匈骑兵虽然拥有公认的全欧洲大陆最美观的军服,这点对他们却没有丝毫帮助。不再骑马的他们,也必须告别那些毛边的蓝色上衣、绣花红色长裤、带有冠饰的皮质头盔,以及羽饰和带扣、饰带与金色纽扣、金线花边,还有那擦得闪闪发亮的淡棕色皮革高筒靴。从今以后,他们必须和步兵一样穿上那种仅仅讲求实用而显得单调、廉价又毫无特色的蓝灰色制服。又一件属于旧欧洲的事物消失了。凯莱门的骑兵团也遭到解散,所有成员转而接受步兵训练——他对这点深感厌恶,也许不只是因为步兵的任务更危险又更艰苦,也因为他的审美观与自视非凡的性情难以接受这样的安排。他现身参加转任步兵军官所需接受的机关枪训练课程,接待他的上尉是一个已过中年的男子,满脸胡茬,身上穿着一件皱巴巴的军服夹克。他立刻注意到凯莱门仍然佩戴着骑兵特有的金色军阶章。他没好气地说:“这东西得拆掉。”但凯莱门仍然继续佩戴着军阶章,忍不住要以这小小的叛逆行为表达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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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103 课程内容乏味得令人难以忍受,其他学员以及他们待的那座城镇也是如此。乏味就是这里的常态。今天下午,他们搭着马车前往一座偏僻的靶场,以便进行实弹射击练习。他们经过一座村庄。平坦空旷的匈牙利平原一路延展至远方的地平线。最近总是下雨,现在太阳也还是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他们抵达靶场,凯莱门在日记里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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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105 村庄里的尖塔已被我们远远抛在后头。我们的右侧有一座茅草屋顶的棚子,现在是机枪支队的靶场。靶板竖立于地上,有如样貌古怪的稻草人;在一道最近刚挖好的战壕里,已经架设了两挺机枪,准备供人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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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107 那两挺机枪开始开火。子弹以飞快的速度射向充当目标的假人。经过刚刚那段宁静的路程之后,机枪持续不断的嗒嗒声震得我耳朵疼痛。我尽可能远离机枪架,并且转过身去,仰望着愈来愈暗的天空,直到西方的阴影宣告夜晚降临。南方,染了色彩的云朵仍然飘浮在空中,远方一间农舍的白墙也在夕阳的余晖下映照出黯淡的光芒。开阔无垠的原野回荡着子弹的尖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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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109 我以为只有士兵目睹着这些可怕的杀人工具的练习活动。不过,在一座吊桶井的方向,突然有一群野鸭振翅飞了起来,拿不定主意似的在空中盘旋着。其中一挺机枪转向它们。一排鸟儿跌落在地面上——明晚可以加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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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111 这段期间,罗伯特·穆齐尔写下自己在《蒂罗尔士兵报》的最后一篇文章,主题是多民族组成的奥匈帝国境内的矛盾与冲突,笔触一针见血,相当罕见。他为报纸奉献了莫大心力,业务也备受夸赞,但仍无法挽回报纸停刊的事实。一想到必须离开美丽而且极富乡村情韵的博尔扎诺,他就难过不已;也许,这就是他允许自己敝开心胸的原因。下列是其中一段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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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113 现状已经持续了三十年、四十年、六十年,甚至更多年,全国势均力敌的各政党都在谴责其他政党无能、无所作为;然而,这种无能会损耗全体国民的精力、热忱与牺牲。如果使用正确的方式提出这个问题……真有人会相信,这些势同水火的政敌会突然体认到和谐的重要性,停止乱斗吗?这些冲突的根本原因不仅持续存在,还完全没被检讨过呢。这就像把童话故事的道德寓意投射到国内政客的乱斗一样,这种一厢情愿必然要幻灭的。然而,开战以来,即便一切乱象从未解决,我还是从各语言的舆论中听到最天真且不切实际的论断:战争结束,只要战争结束,一切都会好转的。这怎么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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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115 1917年4月20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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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117 拉斐尔·德·诺加莱斯与第二次加沙战役的最后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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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119 他们身在前线后方好一段距离,并且认定最糟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这场战役在前天达到高峰,德·诺加莱斯参与了两次骑兵冲锋行动。他们第一次接到攻击命令的时候,感觉仿佛是接受“死刑”——奥斯曼骑兵必须对阵英军的机关枪。由于某种奇迹,这项攻击行动进行得相当顺利,尽管他的大腿受了伤。他的护卫兵塔辛以一团口嚼烟草为他止血,“虽然有点刺痛,但非常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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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121 自从第一次加沙战役那场造成惨重损失的混战以来,至今才差不多过了一个月。双方原本都以为自己是战败的一方,但最后却是由奥斯曼军队获胜,原因是英军在缺水及其他问题的压力下,撤出了他们攻占的地区。第二次加沙战役主要是由当地的英军指挥官在事后向伦敦提出的报告过度乐观(实际上彻头彻尾的不正确)所造成的结果。那份报告再度燃起了英国政府的希望,以为他们即将有重大突破:唯一需要的就是再增加一些兵力,增加几门大炮,发动另一场攻击,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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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123 英军部队迅速获得援兵增补(包括八辆坦克以及四千枚毒气弹),还得到了上级的承诺,称他们只要打开通往耶路撒冷的道路,即可获得更多的增援。于是,英军部队在昨天发动了一场重大攻势。这场战役后来却沦为艳阳下的西部战线翻版,充斥着空袭、猛烈但毫无意义的炮击、抛锚的坦克以及惨遭歼灭的步兵部队——因为他们遇上了构筑完善的战壕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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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125 德·诺加莱斯所属的骑兵师,在这场战役中的贡献是骚扰英军的侧翼。他和其他军官在黎明时接见了一名传令兵,这名传令兵是加沙指挥官冯·克雷森斯坦上校派来的,向他们致上他的祝贺与感激之意。现在,第二次加沙战役差不多已经结束,英军并没有实现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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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127 十五分钟后,在黎明的微光下,整个骑兵师朝着阿布胡里拉前进——那是一片位于更后方的沼泽地,那里将会有水供他们的马匹饮用,并且让他们获得一些休息。随着气温逐渐升高,这一大群骑士扬起了一大团沙尘,就飘浮在他们身后的空气中,宛如一道巨大的足迹。德·诺加莱斯颇为担心——英军无疑能够看见这团沙尘,从而得知有一支大军正在行进中。不过,师长对他的担忧却只是微微一笑。他们抵达沼泽地之后,一个个军团便各自排成紧密的队伍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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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129 他们还来不及下马,事情就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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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131 一开始,他们只是听见引擎的嗡嗡声。接着,立刻就出现了六七架英军双翼飞机。一枚接一枚的炸弹在紧密排成一个个长方形的骑兵与马匹队伍之间爆炸开来。在半分钟内,这些炸弹造成的死伤就比他们在前一天一整日下来遭受的损失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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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133 将近两百匹马不是垂死躺在地上,就是四散奔逃,因为疼痛而惊狂不已,而且垂挂在体外的内脏还不停喷出鲜血。脚还卡在马镫上的骑兵因此被拖行在那些马儿身旁。一时糊涂而试图阻挡那些马儿的士兵,则不免被马蹄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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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135 拉斐尔·德·诺加莱斯相当钦佩那些飞行员,认为他们执行了一场“特别出色的攻击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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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137 邻近的一个德军防空炮组击中了两架飞机,其中一架歪歪斜斜地飞向地平线,另一架则是直接朝下俯冲。德·诺加莱斯看着那架飞机坠落于地面上,化成一团黑烟。他随即上马,在一支长矛轻骑兵巡逻队的伴随下策马奔向远方的那团黑烟,距离大概有五公里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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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139 他的念头是要救出那个飞行员,不然至少也要保全他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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