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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前一名囚犯,这人显得相当平静,嘴角似乎还微微上扬。他以一种几近虔诚的古怪语调对行刑队说:“这么做是正确而且合乎正义的事情。你们可要瞄准一点儿——而且不要做出和我一样的行为!”行刑队因此出现了一阵骚乱。有些人要求退出第二次的行刑任务,理由是他们已经射杀了一个人。经过一阵言辞往返,副官连骂带威胁,终于恢复了行刑队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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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声响起,受刑人瘫倒下来。他一样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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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刑队被解散,所有人缓缓走了开去。摩内利看得出他们有多么懊恼,也在他们的脸上看见了恐惧和痛苦。那一整天,所有话题都围绕在这场死刑上,而且每个人都压低着声音说话,可能是因为羞愧,也可能是因为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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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充满不情愿的脑子里浮现了问题与质疑,而我们只能恐慌地将这些念头推开,因为那些疑问太侮辱我们的崇高原则,亦即那些我们当成信仰一般全心信奉的原则;也因为我们害怕自己一旦失去那些原则,就再也没有办法善尽身为军人的义务。祖国,必要性,纪律——这是我们的训练手册里的用词。对我们而言,这些字眼其实意义晦涩不清,只是从口中发出的声音而已。被行刑队处死——此一举动使得那些字眼在我们悲哀的脑子里变得清楚明白又容易理解。不过,那些身在埃内戈的人士,没有,他们没有到这里来目睹他们以言辞宣判的惩罚实际施行起来是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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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8月2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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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格斯·布坎南参与坦达木提山脊的强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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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场夜行军,又一场攻击行动。他们前方那片光秃秃的山脊从周围浓密的植被中隆起,看起来犹如一头溺水的史前动物的背部。山丘顶端有一片小树林,其中隐藏着一座堡垒。那座堡垒就是他们的攻击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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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攻击行动在九点展开。机枪的嗒嗒声与榴弹枪发出的沉闷爆裂声不停回荡在丛林里。第一波进攻的部队是由黑人士兵组成的英王非洲步枪队第四团第三营。他们损失惨重,攻势也在光秃秃的山坡上停滞不前。第二波部队——安格斯·布坎南所属的第二十五皇家燧发枪营——收到发动攻击的命令。他们已开始对黑人士兵心怀尊重,甚至也和一些经验比较丰富的非洲部队培养出了某种同志情谊——这是在战前根本不可想象的事情。布坎南负责指挥营里的机枪排,他与他的机枪组跟着一长串的步枪兵沿着满布尸体的斜坡爬向山顶。现在,枪声已经融合成一股连绵不断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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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德军已被驱至殖民地一个愈来愈小的角落里,也开始以少数几座坚固阵地作为抵御的据点,双方的交战因此变得更加猛烈,死伤也更为惨重。尽管现在实际上参与战斗的部队总数比早期的战役少了许多,战场上的死伤人数却是先前的三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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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都愈来愈感到一股绝望:德军感到绝望,是因为他们在这块大陆上只剩下最后的小小一块领土;英军感到绝望,则是因为指挥高层收到了愈来愈强硬的命令,要求这场战役必须完结——而且愈早愈好。之所以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不只是因为战争贷款已所剩无几,商船队的船舶吨数也愈来愈有限。自从德国在今年1月底发动无限制潜艇战以来,德军击沉的船只已多过协约国能够制造的数量。[30]由于每四艘船就有一艘遭到击沉,导致不列颠群岛的补给备受威胁,因此派遣运补船队前往东非也就成了一种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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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莫哈姆比卡的山谷撤退之后,德军就坚守于坦达木提的山脊上。自从6月中旬以来,双方就不断交替进攻与反攻,现在又是新一波的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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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皇家燧发枪营的两个连队朝着那片树林迅速前进,却被一道“驳马”挡住去路——那是一种由荆棘丛编织而成的障碍物,效果不逊于带刺的铁蒺藜。在驳马的阻隔下,他们被敌人驱向左侧。不过,在这同时,布坎南已经在距离这道障碍物不超过五十米的地方架设了机枪。双方开始激烈交火,不到一会儿,布坎南手下就有四名“能力最杰出也极为重要的机枪手”中弹身亡。不过,布坎南还是坚守在原地,不停扫射敌军阵地,而他们后方的榴弹枪所射出的榴弹则是几乎毫无声响地飞过他们头顶,然后在树木之间爆炸,发出黑烟与火光。[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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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坎南注意到来自堡垒的反击火力已逐渐变得愈来愈弱,而且他认为自己似乎听到山脊后方传来德军号兵吹出撤退号角的声音。不过,就在这胜利在望之际,他却收到撤退的命令:德军在另外一边发动了反攻,因此他们的退路可能会遭到截断。布坎南与他的部下远离山脊的时候,可以听到远处的猛烈枪声。他们所有的脚夫都已不见踪影,只见他们的布袋、箱子与盒子沿着小径四处散落。就在他们刚意识到他们的行李搬运队伍必定遭到了德军黑人士兵攻击的时候,敌军突然朝他们近距离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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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们抵达战地医院,结果发现那里也遭到德军部队的劫掠,但劫掠者却是井然有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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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军)非常大胆,竟敢命令土著护理员为德国白人奉茶,而他们则取走了他们所需的奎宁以及其他药物。不过,那些白人倒是对伤员相当体贴,还拔枪命令他们部队里那些极度兴奋的黑人士兵不准干扰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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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战线的战争虽然都愈来愈残酷野蛮,但在东非交战的白人却经常以格外的骑士风度互相对待。这种同胞情谊不只是战前认为殖民地不该卷入冲突的观念所带来的结果,也表达了他们内心一种同舟共济的感受——因为他们同是这个黑人大陆上的少数白人。[32]整体而言,白人战俘受到的待遇非常好,他们的餐点有时候还比士兵的餐点更佳。在这场战役当中,一度还有一名德国军医越过英军战线,请他们返还一袋他留在那里的医疗器材,结果英军真的把那袋器材还给他,还允许他回到自己的部队。此外,冯·莱托—福尔贝克在战争期间获颁功勋勋章,与他敌对的英军将领还寄了一封措辞有礼的信件向他表达恭贺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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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点左右,布坎南和营里的其他成员——仍然健在的人员——抵达了济瓦尼的营地。他们已经行军并作战了整整二十二个小时,因此所有人都疲惫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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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一个星期,他们将会再度攻打同一座山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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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哈维·库欣在日记里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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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二时三十分。大雨下了一整天——也涌入了许多冷得不停发抖的伤员,浑身满是泥泞与血污。对于有些伤员头部的枪伤,一旦把泥土刮掉之后,才发现只是小伤——但另外有些则是超乎想象地严重。手术准备室仍然挤满了人——我们根本来不及消化大量涌入的伤员。此外,这里缺乏制度的做事方式也令人不禁发狂。传来的消息非常糟糕。史上最重大的战役已陷入一团混乱的困境中,大炮也深陷于泥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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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8月8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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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萝伦丝·法姆伯勒穿越边界进入罗马尼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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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早上七点开始行军。雨下了一段时间,道路泥泞不已,但她觉得满是丘陵的开阔景色相当迷人,大地的色彩与轮廓在轻柔的晨光中显得朦胧不清。他们走在一座正由奥地利战俘修补的桥上,脚下是普鲁特河,而她也看见他们的帐篷在雨后已经彻底湿透。有些俘虏静静坐着不动,等待着太阳再升高一点,以便晒干他们身上湿漉漉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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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通过桥上的木板路面抵达对岸之后,他们就身在罗马尼亚了。是什么让他们又满怀了希望?昨天,他们被告知自己将南下进入这个隔邻的国家,医护人员都欣喜不已。一部分纯粹是因为他们终于能离开了,不只是远离向前推进的德军,也远离过去一周以来那幅溃败、士气涣散以及撤退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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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这个时候,俄国新政府为继续参战而实行的最后一项行动——“自由攻势”[33]——已彻底失败。芙萝伦丝的医疗队属于第八军,这支部队原本看似成功突破了德涅斯特河以南的敌军阵线,却在推进大约三十公里之后即停滞不前。原因不外补给短缺,而且士兵也缺乏热情。士兵们召开会议,提出问题,讨论条件,选举委员会,并且要求享有自行推选军官的权利。逃兵人数大幅增加,许多人更是公然为之。甚至有整个师完全拒绝攻击敌人。令芙萝伦丝感到讶异不安的是,一大部分的士兵其实都不想再继续作战。而且,除了军官以外,他们现在又找到了另一个发泄不满的新对象:女护士。这是因为她们是志愿服务者吗?还是因为她们是女性?或者两种原因都有?无论如何,她们现在发现自己成了嘲笑、咒骂以及性暗示的受害者。芙萝伦丝第一次对己方的俄国士兵感到害怕,并开始远远避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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