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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是个可笑的目标。库欣今天觉得心情灰暗悲观。“我有时候不禁纳闷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又全在这里做些什么,”他在日记里写道,“以及我们实际上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的阴沉情绪主要是由俄国与意大利那些令人不安的消息所引起。高举“现在就要和平!”口号的布尔什维克已在东方夺取了权力,伤亡惨重的意大利军队也一再撤退。他们真的有可能守住皮亚韦河的新阵线吗?(库欣的医疗队之所以得在这么仓促的情况下接手滨海布洛涅的医院,原因是本来驻扎在这里的英国医疗队接到命令,必须尽快迁移到意大利。)库欣觉得协约国正处于1914年的马恩河战役以来最糟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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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往常,情绪一低落,就往往会迁怒于他人。库欣怒目瞪视着包厢里的那些比利时与俄国军人。他写道,比利时士兵的帽子上之所以会有那愚蠢的流苏,“遵循的显然是在倔强懒散的骡子面前得垂挂一小束干草的原则”。至于俄国人,则是只懂得吃,却什么都不做,“他们的士兵当然不作战,更糟的是也不工作”。协约国之间没有任何团结精神,挫败更是一再接踵而来。在这同时,“德国佬据说已计划在春季之前突破西部战线”。库欣并不觉得特别乐观,而且就像其他千百万人一样,也觉得自己的命运掌握在遥远的力量手中——一种再也没有人能够控制的力量。“在任何时刻,我们的命运都有可能被某种万花筒般的变化所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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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飞行员放下手上的《巴黎生活》,转而看起一本名叫“我的小女人”的小说。火车在铁轨上发出规律的声响,摇摇晃晃地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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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11月15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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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摩内利参与守卫通达雷卡尔山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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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雪与烂泥。工兵在山肩上架设了带刺铁丝网,那里就是敌人必须受到阻挡的地方。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语。恰恰相反。他们在上个月早已听过许多次同样的话,但意大利军队却仍然在一座座山顶与一条条河流之间不断撤退:从伊松佐河退到塔利亚门托河,又从塔利亚门托河退到皮亚韦河。在北方的阿夏戈高原,意军仍然或多或少据守着部分阵线。不过,即便是那里的阵线也已开始缓缓后撤。这两条前线当中只要有一条失守,另外一条就会陷入极为艰困——实际上根本是无以为继——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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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通达雷卡尔山上守卫的阵地一点儿都不理想。这里的射界毫无用处,摩内利的连队必须守卫的区块也长得荒谬。他平均每一百米只能部署八个人。摩内利本身充满了自制力与决心,尽管一连串的撤退以及意大利恐将战败的可能性令他惊恐不已:战败,不只是输掉这场战役,而是整个战争。他真心要死守这座阵地,不论这座阵地有多么糟糕,也不论情势有多么不利。他上一次在日记里留下记录是在两天前。他写到这些山已经被敌人占领是多么悲哀的事情。“不过,”他在最后指出,“他们一旦与我们的痛苦与仇恨面对面,绝对不可能突破我们的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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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等待的攻击行动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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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军的突击队向前冲刺,伴随着怒吼与尖叫声。摩内利瞥见一团灰色的人群以极快的速度移动。他们的攻击队形非常紧密,就1917年而言实在是异常紧密。敌军的攻击部队与他们属于同一类型,是奥地利阿尔卑斯山猎兵。怒吼,尖叫,枪声。武器纷纷开火,机枪嗒嗒作响,子弹呼啸飞过。摩内利看见他自己的几个部下:德·凡蒂、罗马宁、特龙博尼、德·里瓦。他们虽然须发杂乱、形容憔悴,但显然和他一样坚决死守这座阵地。他们的神情出奇地平静。怒吼,尖叫,枪声。那波灰色的人潮逐渐缓慢下来,停下脚步,然后被驱逐了回去。有一名军官欣喜若狂地跳上战壕边缘,对着撤退的敌军大骂脏话,只见那些攻击部队消失在他们自己的阵线里,留下了满地一动不动的尸体。吼声,挂在带刺铁丝网上的尸体——他们刚刚已经逼到了这么近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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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攻击行动又重复了两次。接着,情势才稍微平静下来。炮兵部队里的一名少校小心翼翼地探头往外望,然后以难掩讶异的语气说道,他们的阵线竟然守住了。他称赞了他们几句,然后随即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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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内利在战役结束后拿出日记,在今天的日期底下只写了三个词:“Non é passato.”敌军没有突破。就这样而已。[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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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12月3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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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芙莉德·库尔看着一具棺木被运离施奈德米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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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虽然寒冷刺骨,但她还是站在那儿等待。她等了漫长的两小时,手里拿着一株她用自己攒的钱买下的玫瑰。下午两点半左右,终于传来了鼓声。接着是更多的声响:先是整齐划一的行进脚步声,然后是管乐声,再然后是歌声。现在,她已能够看见送葬的队伍:前方是身穿原野灰色制服的乐队,接着是牧师,后面跟着灵车与哀悼者,最后是一支头戴钢盔、手持步枪的仪仗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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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悼者?她应当加入他们的行列——毕竟,她也是其中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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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尔纳·瓦尔德克中尉死了。他在两天前因为飞机坠毁而丧生。艾尔芙莉德昨天抵达学校之后才得知这个消息。她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她所有的言行举止都成了机械式的动作。现在,那个洞里回荡着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他现在是什么模样,他的头是不是撞烂、撞碎了?第二个问题是:我要怎么隐藏我内心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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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车朝着她驶来。她看见了棺木。那是一具褐色的棺木,顶盖扁平,上面摆着一个花环。灵车行经她面前的时候,她上前几步,将玫瑰抛到棺木上。那株玫瑰滑了下来,掉落在路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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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车继续前进,穿过火车站货物区敞开的大门,艾尔芙莉德跟在后面。瓦尔德克中尉的遗体将以货物托运的名义被运送回乡。一辆红褐色的货运车厢停在铁轨上等候。棺木从灵车上被抬了下来,然后牧师就在堆积的货箱之间朗诵了一本黑色小书的内容。士兵脱下钢盔,齐声念诵主祷文。接着,仪仗队士兵举起步枪,连续击发三声枪响。枪声过后即是一片静默。艾尔芙莉德可以闻到火药味。棺木连同花环被人抬上车厢,然后两个全身沾满煤烟的铁路工人“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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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到街上,看见她的那株玫瑰遗落在地面上。她走过去捡了起来——花朵没有受到损伤。她把玫瑰举到鼻子下,然后低着头迈步跑开。她可以听到身后传来军乐队演奏乐曲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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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12月4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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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独自身在山顶上的皮索泽里隘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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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开始得颇为顺利。他们在黎明时分从山脚下的营地出发,展开上山的漫长旅程。山路很窄,但修筑得很不错,绕着一个个大弯蜿蜒通往山顶的隘口。天气很好,景色也非常壮观——不论往哪边看,都可以望见阿尔巴尼亚群山高耸雄伟的山峰。不过,他们才行走了将近十公里,就开始遭遇到艰困的路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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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在巴尔干半岛,远离他的家乡与祖国。他志愿加入这支被派往萨洛尼卡以支持俄军分遣队的部队。他这么做不是因为渴望冒险,正好相反,这是他精心思虑过后的计划,借此远离俄国,因为那里的政治革命已经转变为社会革命。“接下来恐怕会有不少流血事件,甚至可以预期会发生恐怖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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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往常,他也企图借着阅读来了解当下的情势发展。过去六个月来,他埋首阅读历史文献,这些书籍探讨了革命活动(探讨的对象自然是法国大革命,但也有1848年的一系列革命),以及古罗马的马略与苏拉之间的权力斗争。当俄国开始在他身边崩溃瓦解的同时,他正忙着阅读、做笔记以及沉思。他认为自己在法国大革命的发展阶段当中发现了明显类似的展开。在那个时候的法国,一个明智的人会怎么做?那个人想必会早在恐怖统治之前就先离开法国,在马克西米连·德·罗伯斯庇尔垮台之后才回去。这么一来,那个人即可避开充满毁灭的时期,而在一切恢复正常之后再回到家乡。这正是他想做的事,所以他才会志愿到这里的前线服役。军服就是他的避难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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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来到萨洛尼卡却令他大感惊骇。一部分是因为被烧成了废墟的城市景观:“我从来没见过像萨洛尼卡这样规模如此庞大的荒芜景象。”放眼望不尽的烧焦房屋。平民百姓——包括希腊人、土耳其人、犹太人与阿尔巴尼亚人——“悲惨地住在帐篷或简陋的木屋里,就搭建在他们原本家宅的废墟当中”。除此之外,还有协约国部队里弥漫的情绪。他不久就明白发现士气低落至极,而且所有士兵“都痛恨这条前线”。战役发生的频率并不高,但疾病却夺走了数以千计的性命,其中尤以疟疾最为猖獗。在比较好的餐厅里,经常可以看见桌上的盐罐与胡椒罐旁摆放着一碗奎宁药片。休假的士兵经常暴动,即便在军官餐厅里也会有不同部队的成员之间爆发斗殴事件。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对于军官餐厅里的斗殴现象尤其深感震惊,因为他以前从来不曾见过这种情况。同一个国籍的军人通常都会团结起来,和其他国籍的军人对立:英国人、俄国人与塞尔维亚人联合起来斗争法国人、意大利人与希腊人。在山区里,有个神志不太正常的法国上校自行宣告成立了一个小小的独立共和国,不但自己印行货币,还发行邮票。[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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