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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941 他的身体虽然还是不太听他使唤,头脑却敏锐如常,而且他身为专业人士的个性,也令他对这种无所事事的生活感到难以忍受。走廊上有一名病患是个年轻的上尉,和他同为美国人,库欣已经能听得懂他结结巴巴的话语,也辨别得出他那蹒跚抽搐的脚步声。这名年轻上尉据说患上了某种炮弹休克症。在普里耶治疗库欣的医生知道库欣对这种疾病有兴趣,于是允许他在自己诊疗这名病患的时候在旁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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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943 今天,这两位医生与这名说话口吃的年轻上尉进行了最后一次面谈,事后库欣在他的日记里概述了这一病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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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945 代号为“B”的这名病患,年方二十四岁,是个相貌端正的金发年轻人,中等身高,体格壮硕,曾是美式足球运动员。B不喝酒也不抽烟,并且出身良好。他自从1911年以来就一直是美国国民警卫队的队员,在1916年的美墨战争期间派驻于边界,1917年入伍服役,八个月后晋升为少尉,后来在1918年5月随着第四十七步兵团抵达法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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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947 B从前线的一所军医院被转至普里耶治疗他严重的身心症。除了一些小伤之外(包括芥子气造成的灼伤),他在1918年8月1日离开前线的时候基本上并没有身体上的伤痛,但他却有严重的视力与运动失调现象。B坚称他自己需要的只是休息,以致必须略施强制力才得以将他送至医院。B抵达普里耶的时候已经丧失了视力,也几乎无法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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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949 身为刚抵达法国的新进人员,B因此被派往前线若干部队观察并累积经验,所以很快就涉入了战斗。他在1918年5月参与了英军在索姆河上的撤退行动;在6月初也跟着海军陆战队在贝洛森林接受战火洗礼;在7月中旬更跟着法国部队抵抗德军反复不断的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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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951 他在7月底随自己所属的军团搭乘卡车前往兰斯以西的前线,也就是法军和美军发动反攻的地方——他的这个军团就像救火队一样,只要哪里攻势进展不顺就派往哪里提供支援。7月26日夜里,他们搭车穿越一片充满毒气的树林,然后在清晨的时候下车参与一场已经展开的攻击行动。由于B只是一名中尉,所以对进攻计划一无所知。这是他所属的部队第一次真正上场作战,结果他们还没抵达开阔的原野就遭到了猛烈攻击。他们的中校与一名少校都受了重伤,另一名少校以及B的上尉也在不久之后阵亡,于是B突然间成了营里最高阶的军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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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953 在这个混乱的情况下,一位B不认识的将军“从某个地方冒了出来”,指着他说:“你必须渡过那条大河,攻下一座名叫塞尔吉的城镇。”他们整营的人员都因为前一夜的行军而深感疲惫,也被敌军的猛烈火力吓得惊惧不已。不过,B还是迅速整队开拔。他们在德军的猛烈炮火下穿越一片麦秆及腰的麦田,渡过那条大河(实际上只比溪流宽一点),然后进入了塞尔吉。上午十点左右,他们就驱除了镇上的敌军。后来,他们遭遇一场极度猛烈的预先弹幕炮击,接着德军步兵发动了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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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955 战事就这么持续进行,进攻与反攻不断交替,这座小镇在五天内即易手了九次。B率领的营一次又一次被驱出城镇,退至那条小河边,他于是挑选了河边的一间小磨坊当成指挥总部兼急救站。他们一次又一次发动反攻并夺回塞尔吉。他们加入这场战役的时候原本有927名士兵与23名军官,但到了第五天结束之际,只剩下18名士兵与1名军官——其他人全部非死即伤。[33]库欣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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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957 B坦承自己已觉得受够了。他先是扮演防毒气军官的角色,因为许多士兵都遭受严重灼伤,而且所有人也或多或少受到了毒气的伤害。[34]接着,他又扮演情报官的角色——换句话说,就是跑腿的传令官,白天必须传递一至两次的信息,夜里则是两到三次,而且总是必须穿越空旷的原野——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拉到第一六八军团[35]的电话线总是立刻就被炸断了,而且第一六八军团指挥所也没有人看得懂火急文电;他们与后方完全断了通信。此外,他还扮演医生的角色,总是冒着炮火引导人员将伤兵送回磨坊;他曾亲自做过两次腿部截肢手术,使用的工具是厨刀以及在磨坊里找到的一把旧锯子。有一夜,他们利用简易担架运回了83名伤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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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959 在平静的夜晚,他们不得不在敌我双方阵亡将士的身上找寻些食物与弹药。他们一度只剩下20发子弹,而且多数时候他们都是使用德国佬的步枪与弹药,还有德国佬的“马铃薯捣碎器”手榴弹——这种手榴弹一开始造成了许多伤亡,原因是其引爆时间仅为三至四秒,不像我们的手榴弹是四至五秒。每当他们找到德国佬的食物,东西总是相当不错:香肠与面包,还有阿根廷罐头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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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961 最不疲累的人员还必须用于运送伤兵,因为这是一件极费力气的工作,必须拉着伤兵的一只脚或两只脚拖着走,就看那个伤兵还剩几只脚。许多身上受了三四处伤的士兵仍然在坚持作战——实际上是不得不如此——而且一名健全的士兵经常搭配一名受伤的士兵共同作战,后者就算站不起来,也还是能够多为一把枪装填子弹。他们唯一的防护,就是躲在弹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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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963 在那些日子里,B首次看见一个炮弹休克症的病例,尽管他当时还不明白那个人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还以为他是胆小。每次有炮弹落在附近,那个人就会冲进掩蔽处,全身颤抖不已。不过,他总是会回到岗位上继续工作。他只是对爆炸无法忍受而已。他们全都被几乎持续不断的炮火吓得紧张不安——高爆弹与不同种类的毒气交替而来。许多仍然坚持战斗的士兵都被芥子气灼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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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965 不过,几乎算得上最糟的是一种“烂洋梨”毒气,一吸入就会导致他们在防毒面具里打喷嚏,而且经常还会呕吐,以致他们必须把防毒面具丢掉,赌赌自己的运气。所有人都多多少少受到毒气影响,所以枪法也因为流泪而变得极为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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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967 星期一,一块高爆弹的碎片击中B的钢盔,使他深受惊吓——就像是被投手投出的棒球击中太阳穴一样。士兵经常误以为自己受了伤——也许是感觉腿部受到重击,也看见鲜血与布料上的破口,但脱下裤子之后却发现只有瘀青,鲜血是从身旁战友的伤口上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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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969 这名病患对库欣及他的同事说,在星期三日落时分,终于有部队来接替他们。尽管他们在六天的时间里都没怎么睡,却还是被迫行军一整夜,直到第二天的午餐时间才得以停下来。接着,他们获得热食供应,然后一个心怀同情的中校强迫大家躺下来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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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971 B却没得休息。他发现自己遗失了电码簿,于是借了一辆摩托车骑回塞尔吉。在那里,他在自己的制服外套里找到了电码簿——他先前把自己的制服外套折起来给一名伤兵当作枕头。那名伤兵已经死了,但电码簿还在外套里。B正准备离开,却在河岸上发现一个没有被带走的伤兵。他试图把那人背过河,却遭到了敌军攻击。那名伤兵被打成蜂窝,B本身也遭到一记重击。在晕头转向的情况下,他找到自己的摩托车,随即冒着敌人的炮火骑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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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973 他回来之后,其他人立刻就注意到有些不对劲。B浑身颤抖不已,讲话结结巴巴,甚至连坐下来都有困难。别人给他喝了些威士忌,又对他泼了些冰水,但是都没有用。B觉得身体极不舒服,一再呕吐,头痛欲裂,耳朵里不断听到呼啸声,又觉得晕眩不已,眼前开始浮现一片黄色的薄雾。他不敢睡觉,因为他认定自己醒来之后眼睛就会瞎掉。在那之后,他的记忆就变得一片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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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975 在谈话结束前,他们问B现在觉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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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977 “现在主要的问题是梦——也不是真的梦,而是在寻常的谈话当中,我的眼前就会突然冒出被我用刺刀刺死的德国佬,脸上的表情痛苦不已,喉咙还不断发出可怕的咕噜声;不然就是看见一个被我们的弟兄用大砍刀从后颈砍下去的敌人,他的头滚到地上,血高高喷上空中,然后身体才倒下去。还有那些恐怖的味道!你们知道吗,我不敢看餐桌上的肉,而且我们这里窗户底下的那家肉贩也让我觉得很懊恼。不过,我每天都在努力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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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979 这名病患想要回到前线参与最终的大攻势,但他目前的状况根本不适合这样做。库欣写下了这位二十四岁上尉的诊断结果:“值勤期间罹患的精神官能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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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981 1918年11月2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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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983 罗伯特·穆齐尔目睹维也纳爆发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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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985 他在现场瞥见的,无疑就是革命的征兆:示威、集会、罢工、口号、旗帜、传单、谣言、手足无措。毫无疑问,古老的帝国将四分五裂。这一点,任谁都能发现。就在五天前,捷克共和国在布拉格建立了。四天前,克罗地亚人与斯洛文尼亚人宣布:他们的国土从今天起将纳入塞尔维亚王国。三天前,还建立了“德属奥地利临时国民议会”。两天前,布达佩斯爆发革命。昨天,风暴终于延烧到维也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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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987 穆齐尔认识其中一位当地的革命运动领导人,就是埃贡·埃尔温·基希,也是穆齐尔先前在“战争新闻通讯社”的下属。他打量着基希,再打量眼前这场革命,心中陡然升起了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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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989 “你是特地来监视我的吗?”今天红色卫队在德意志帝国广场集会以前,他就这样问我妻子。“今晚,我就能指挥四千支步枪了!会流很多血!”他边说,脸上边流露出看似真挚的忏悔表情。(他在四周前还宣称:前线每多一个战死者,就多一分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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