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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是苏格拉底教育智慧的悖论的最清晰最大胆的表达。[68]同时,它说明了苏格拉底毕生心血所贯注的方向。记录在法典和法理学中的个体经验与社会经验,在自愿和非自愿的行为(或错误行为)之间作出了适当的区分,因而似乎是证明了苏格拉底的对立面的正确性。[180] 这种区分同样建立在人的活动的知识因素之上:它对明知故犯的错误和无知之错有着相当不同的判决;但苏格拉底的思想意味着,不可能存在有知的犯错,因为如果存在有知的犯错,那就成了自愿犯错。解决此种看法与长期流行的罪错观念之间的矛盾的唯一方法,是像我们在对待苏格拉底的知识悖论时那样做:即推断苏格拉底是在运用一种与通常的法律和道德意志不同的意志观念。两种见解位于两个不同的层次。为什么苏格拉底不能接受在有知的罪错与无知的罪错之间作出任何区分?因为罪错是一种恶,而正义是一种善,它就在善的本性之中,因而应该被每一个认可它为善的人所意愿。现在,人的意志成了争议的焦点。在希腊神话和肃剧中,由沉迷于罪错的意志(infatuated will)和欲望所引起的全部灾难,似乎都无一例外地在驳斥苏格拉底的主张。因此,他格外坚定地强调这一点[无人愿意犯错],同时也由此揭露了肃剧的人生观,并表明这种肃剧的人生观是一种浅薄的人生观。他认为,说意志能够有知地意愿恶的东西是一种自相矛盾。这种观点假定人的意志有一个目的:意志的目的不是消灭和伤害自身,而是保存自身和增进自身。意志本身是合理的,因为它指向善[好]。酿成人类不幸的沉迷行为的无数事例并不能反驳这一点。柏拉图让苏格拉底在愿望(desire)和意志之间作出了一个明确的区分。真正的意志,只有当它建立在它所指向的真正的善的知识之上时才存在。单纯的愿望是一种旨在外表之善的努力。[181] 在意志被设想为具有这种深层的积极目的的地方,它自然以知识为基础;而获致这种知识——如果这样做是可能的话——就意味着人类的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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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苏格拉底建构了意志概念以来,我们一直在谈论人的决断,以及人的生活与行为的目标。[182] 生活的目标就是意志自然而然地所意愿的东西——善[好]。[69]目标这个隐喻假定了另一个事物(即道路)的预先存在,它在希腊思想中远为古老,并有其独立的历史。[183] 但是,在通向苏格拉底的目的的道路被发现之前,存在着许多不同的“道路”。善,现在被设想为人的努力的所有道路向之汇聚的终点(telos或teleuté),[184] 被设想为射手的箭矢所指向的“目的(skopos)”,[185] 他有可能中的,也有可能脱靶。在这些意象中,生活呈现出另一种样子。生活成了向着一个决意要往的止息之所(stopping-place)或顶峰前进的运动,或者以一个对象为目标的行为。它变成了内在的统一,形成了一种形式,建立了一种张力。人们现在生活在一种持久的警醒之中,如柏拉图经常说的那样“放眼目标”。是柏拉图在抽象的理论和具体的形象中得出了苏格拉底人生观的所有这些逻辑结果,并让它们在他所描绘的苏格拉底的形象中得到体现,因此,很难在柏拉图和苏格拉底之间划出一条准确的分界线。但不管怎样,“无人愿意犯错”这个命题的前提,是意志指向作为其目的的“善”,而且既然不只是柏拉图,其他苏格拉底学派也有这种思想,那么它显然是苏格拉底自己的思想。柏拉图所做的,是将由苏格拉底创造的这种新的生活态度在哲学和艺术中客观化。柏拉图按照各人想要达到的目标,将人归类到各种不同的生活类型之下,并将这一观念扩展到全部存在领域。在柏拉图看来,在亚里士多德“生物学的”生命哲学中达到顶峰的东西,到苏格拉底那里已经有了一种丰富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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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这些逻辑结果对哲学史而言多么重要,但在教育史上,决定性的转折点是苏格拉底的生活目的观念。它为一切教育的目的和义务提供了一种新的解释。教育不是技能的训练,不是知识的某些分支的传授——至少所有重要的知识分支只是教育过程中的一种手段和一个阶段而已。教育的真正本质是使人达到生活的目的。因而,它与苏格拉底获致phronésis(即善的知识)的努力相一致。这种努力不能被局限在所谓高级教育的少数几个年头之内。要么为了达到目的,生命不息,奋斗不止,要么半途而废,永无可能。教育的观念因此得到了本质性的改变;而教育,在苏格拉底的意义上,[70]就成了沿着经过哲学思考的道路来塑造一个人的生命的努力,成了为实现人的理智和道德定义来指引一个人的生命的努力。在此意义上,人是为受教育而生的。教育是人唯一真正的财产。所有的苏格拉底学派都同意这一点。因此,它必然经由苏格拉底而诞生,尽管苏格拉底本人说他自己不知道如何教人。我们可以引用无数判断来证明,教育的观念和意义经由苏格拉底肇始的众多变化之后,呈现出一种更为广阔、更为深刻的精神涵义,它将人的价值上升到了历史的最高点。我们只要引用哲学家斯提尔波(Stilpo)说的一句话就足够了,斯提尔波是欧几里德(Euclid)在麦加拉创立的一个小苏格拉底学派的著名成员。德米特里厄斯(Demetrious Poliorcetes)在洗劫了麦加拉之后,希望对斯提尔波表示特殊的关照,赔偿他一屋子的损失:因此,他命令斯提尔波提交一份所有损失财物的清单。[186] 斯提尔波机智地回答说:“没有人能抢走我的教育。”这个警句是希腊七贤之一普里恩的毕亚斯(Bias of Priene)的一句著名格言的新版本,它的拉丁语形式仍然盛行:omnia mea mecum porto(“一切属于我的,我都随身携带”)。对苏格拉底的追随者来说,教育成了“一切属于他的”——他的内在生活、他的精神存在、他的文化教养——全部家当的总和。人要在一个充满凶险的自然力的世界中保持灵魂的自由,在这样的斗争中,教育成了人不可动摇的抵抗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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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苏格拉底没有像希腊化时代早期的一些哲学家那样站在祖国的废墟之外。苏格拉底仍然生活在一个充满聪明才智和强大有力(直到他死亡之前不久)的城邦之内。在苏格拉底生命的最后数十年间,城邦为了生存对抗一个仇恨的世界越是艰苦,他的教育工作对城邦越是重要。他希望将同胞们引导到“政治德性”上面,希望告诉他们认识德性的真正本质的一种新方法。尽管他表面上生活在一个城邦开始崩溃的时期,但在精神上,他仍然生活在早期希腊的传统时代,其时,城邦是生活中所有最高的好和价值的源泉——柏拉图的《克力同》生动地说明了这一点。[187] 但是,尽管他仍然深信人生的政治目的,但由于城邦法律的精神权威受到了如此严重的损害,[71]所以他已经无法像任何先前的那些伟大的法律信仰者(如梭伦或埃斯库罗斯)那样信仰法律了。他所希望给予同胞的那种政治教育,以城邦内在道德权威的重建为前提。确实,他似乎不像柏拉图那样,基本上认定当时的城邦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治。在精神上,他不是由其创建的理想城邦的一个公民,而是彻头彻尾的一个雅典公民。不过,柏拉图首先是从苏格拉底那里接受这样的信念:即仅仅是外在权威的重建,不可能对城邦的康复产生实质性的影响,城邦的起死回生必须从每个人的道德心(如我们应该用这个词来表达的那样)开始,或者(用古希腊人的话来说)从灵魂本身开始。只有来自被理性的检验净化过的内在真理的源泉,才能流淌出对所有人都具有无可争辩的约束力的真正道德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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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在苏格拉底看来,帮助别人认识这一标准的人是不是苏格拉底,完全无关紧要。他屡次三番地讲明这一观点。“不是我,苏格拉底,而是理性(logos)说的这话。你可以反驳我,但你不能抗拒理性。”哲学一旦从研究自然回到审视“人间事务”,也即回到城邦和德性的问题,并承诺为其重建标准,就会潜在地处于与城邦相冲突的状态。当哲学放弃泰勒斯的遗产成为梭伦的继承人时,这种冲突就在所难免了。柏拉图认识到了拥有权威的城邦和正在寻找行为规范的平民哲人(philosopher without office)之间的冲突的必然性,他试图通过让哲人成为他的理想城邦中的统治者来消除这种冲突。苏格拉底终其一生都是民主制度下的一个普通公民,在此民主制度之下,对于谈论城邦的繁荣幸福的公共事务,任何其他人都具有与他一样的权利。因此,他解释说,他自己只不过是在听从神的一项特殊命令。[188] 但是,城邦的保卫者们觉得,这个稀奇古怪的雅典人的自选角色只是一种伪装,它是一个才智杰出之士对城邦大多数人而言是正确的和美好的东西的背叛:因此,它是城邦安全的一个威胁。城邦希望成为任何其他一切事务的基础,独一无二的永恒不变的基础,似乎不需要任何其他根基来支撑。[72]城邦不能容忍一种声称是绝对的道德标准的确立,在它看来,此类绝对标准无非是一个狂妄自大的个体试图让自己成为共同体行为的裁决者而已。不止黑格尔一人拒绝承认主观理性有批判城邦的道德体系的权利,(他宣称)城邦自身就是世上一切道德准则存在的根源和具体理由。这是一种地地道道的古典观念,它告诉我们如何理解雅典城邦与苏格拉底的对立。从这个角度看,苏格拉底只是一个狂热的革命分子。然而,苏格拉底本人的态度完全是古典的——他更愿意城邦成为其应该所是(或者曾经所是)的样子,而不是像现在这个样子,他这样说,是为了把雅典带回到与其自身及其真正本性相一致的状态。从这个角度看,雅典是一个腐朽堕落的城邦,是一个真正的背叛者,而苏格拉底则不只是“主观理性”的声音,还是神的仆人,[189] 是在其他人都摇摇欲坠、沦落跌倒之时那个唯一脚踏实地、稳稳站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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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拉底与城邦之间的冲突以柏拉图的《申辩》最为我们所知,他的学生们对此态度各异。最不令人满意的是色诺芬,因为他不明白生死攸关的原则所在。色诺芬本人由于贵族倾向而被放逐,他竭力表明,苏格拉底之被判刑和处死,只是由于他关于保存城邦的观点被极大地误解了。换句话说,整个事件只不过是一个不幸的偶然事件而已。[190] 在那些认识不到苏格拉底之死的深刻的历史必然性的人中,很多人持阿里斯提卜(Aristippus)所代表的观点,我们在他与苏格拉底讨论真正的教育的本质时已经见识过这种观点,[191] 他认为,个体的精神自由与共同体不可避免的专制之间的冲突是必然无疑的。他说,只要一个人作为某个政治共同体的公民而生活,那么这种冲突就无可避免;而像他这种类型的人则悄然退隐,因为他们感觉不到殉道的召唤,他们只想不被世人注意,确保自己的一点生活乐趣或理智的闲暇。他们身在异国为异客,以便免于一切公民义务,并为自己在这种不稳定的基础之上建立一个象牙塔。[192] 如果人们认识到他们所处的历史条件与苏格拉底不一样,那么他们的这种行为就非常容易理解了。[73]在《申辩》中,苏格拉底本人在劝勉同胞注意德性修养时,以“我的朋友,你们是最伟大、最以富有智慧而著名的雅典城邦的公民”开始,这是苏格拉底在劝勉时对自己的动机的一个重要指引。[193] 通过插入这句话,柏拉图旨在间接地表现苏格拉底所在的位置。但是,当阿里斯提卜想到他自己的出生地、富庶的非洲殖民城市昔勒尼时,他能感受到与苏格拉底一样的一往情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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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柏拉图有足够的雅典情结和足够的“政治[城邦]”情结与苏格拉底心心相印。在《高尔吉亚》中,柏拉图揭示了悲剧的初始阶段;其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不见容于自己的国家而遭受放逐和离弃的命运的,不是那些来自其他城邦的不知廉耻的修辞学家和智术师们——他们训练学生利用城邦为自己谋利、将有利可图的职业作为财富的护花使者——而是那些对城邦的命运深感忧患、以城邦的未来为己任的雅典公民。[194] 苏格拉底对城邦的堕落的批评注定像是对城邦的反对,尽管他的目的是城邦的重建。他那个时代,卑鄙无耻的雅典人中具有代表性的领袖们都觉得他们自己处于被控告的危险之中:尽管苏格拉底为他们的窘迫处境——他的存在将他们置于此种窘迫之境中——找到了理由,并宣称雅典的绝望状态只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疾病的危难时刻。[195] 他宁愿回到过去的历史时期——当时的历史观将这一时期视作城邦辉煌和强大的时代——去寻找城邦染病的根源。但是,这一刺耳的判断只是增强了苏格拉底的否定性批判的冲击力。[196] 我们不能指望可以分离出各个细微的阶段——在这些细微的阶段中,这一观点的苏格拉底部分逐渐转变成了柏拉图的观点,况且主观的判断不能令人信服。但是,无论苏格拉底是不是这样认为,至少这一点是无法否认的:即柏拉图重建城邦的愿望(这一愿望促成了柏拉图最伟大著作的产生),是由苏格拉底与当时城邦的悲剧性冲突的经验所塑造的,苏格拉底革新世界的教育使命使他卷入了与城邦的悲剧性冲突之中。柏拉图从来不曾说过苏格拉底应该以其他任何方式行动。他从未曾说陪审团可以更明智或者更好。对立双方的所作所为都是如其所是地不可避免,命运自己选择其无可更改的途径。柏拉图得到的结论是,城邦必须改弦更张,以便真正的人能够生活于其中。历史学家只能断定,城邦已经不再强大有力、不足以整合道德和宗教领域的时代到来了,[74]城邦不再像在早期希腊那样,就是一切的一切了。柏拉图表明,如果城邦实现了苏格拉底宣告人类生活的新目标时的初衷,那它应该就是其所是的样子了。但是,雅典城邦不是它应该所是的样子,雅典不能被改变,它有太过沉重的此世因袭(it was too much of this world)。因此,灵魂的内在世界及其价值的发现将柏拉图引领到创造一个新的理想城邦之上,而不是改造这个现存的城邦;在这个新的理想城邦中,人们可以找到永恒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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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苏格拉底悲剧的永恒意义,它在柏拉图解决难题的哲学奋斗中揭示得最为清晰。苏格拉底本人远未思考柏拉图从他的死亡中得出的结论,他更远远没有将他与城邦的冲突与死亡作为人类精神历史的一部分来判断和阐释,如果在他那个时代存在着历史理解,那么这就会摧毁苏格拉底命运中的悲剧因素。苏格拉底以一种独一无二的无条件的激昂情感体验所遭受的毁灭命运,就会被简化为一种发展的自然进程。将一个人自己的时代,甚至一个人自己的生活看作历史,是一种难以预料的殊荣。这种冲突只能以质朴天真之心来应对和承受,苏格拉底就是以此质朴之心立足并为真理而献身的。即使是柏拉图,也沿着这条道路追随苏格拉底。理论上,他肯定人必然是其城邦的一部分,但也正是基于这个原因,他从现实政治中后撤了,或者试图在别的什么地方,在条件更好的地方,去实现他的理想。苏格拉底注定全心全意地是雅典的。除了作为一名战士,驰骋沙场,为她拼杀之外,他从未离开过她。[197] 他未曾像柏拉图那样远游四方,他甚至连四邻八乡也不涉足,因为他无法与树林交谈。[198] 他说,他劝勉外乡人和公民照料他们的灵魂,但他又说,“尤其是雅典的公民,因为你们和我在血缘上最为亲近”。[199] 他为神的服务不是献给“人类”,而是献给他的城邦。这就是为什么他从未著述的原因:他只与实际出现在城邦之中的人谈话。这就是为什么他不做抽象的理论演说,而只在辩论中就一个共同的观念提出理由,证明自己的道路,并与他的同胞们达成一致的原因;这个共同的观念是每一场诸如此类的谈话都预设的前提,它植根于共同的起源和共同的家园,共同的历史和共同的传统,[75]共同的法律和共同的政制。这种对共同的知识和信念的分享给了他一直在寻找的一般概念以具体的内容。他对科学与学术的相对忽略,他对价值问题的对话与辩论的享受完全是雅典的;他对城邦、对道德的感情,以及对神的敬畏完全是雅典的;贯穿他一生的才智魅力更是雅典的。他没有被从监狱出逃的主意所吸引,他朋友的黄金打开了监狱的大门,他可以越过边境逃到波奥提亚。[200] 在受到诱惑的那一刻,他说,他看见城邦的法律——城邦的法官们误用了它——出现在他面前,提醒他从孩提时代以来就从它那里接受的一切:[201] 他与父母的联系,他的出生和教育,以及在他后来的生活中与其他公民一起分享的好处。他之前没有离开雅典,尽管如果他反对城邦法律中的任何东西的话,他可以这样做;七十年来,他在那里感到非常满意。因此,他认可城邦的法律,现在,他也不能收回这种承诺。当柏拉图写下这些话语时,他很可能不在雅典。在苏格拉底被执行死刑之后,他与老师的另一个学生逃亡麦加拉了,[202] 在那里,或许是在旅途当中,他完成了关于苏格拉底的最早作品。他可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重返雅典。这为他对苏格拉底的忍耐的描述,甚至是对他履行其最后的公民义务——即喝下那杯毒酒——的描述打开了一个奇特的侧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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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拉底在较早时期的希腊城邦中茁壮成长,他是最后一个此种类型的公民。与此同时,他还是道德和理智上的个人主义的新形式的具体体现和最佳范例。所有这些特征统一在他身上,互相之间各不影响。前者向后指向一个伟大的过去,后者展望新的未来。因此,他的存在是希腊精神史上的一个独特事件。[203] 他天性中两极之间的相互吸引和拒斥,使他创造出道德教育和政治教育的理想。这给了他的教育理想以深刻的内在张力——起点上的现实主义和目标上的理想主义。这是西方的难题(也即国家和教会之间的难题)的首次出现,这个难题还要持续许多个世纪。因为,正如苏格拉底所表明的,它不只是基督教特有的难题。[76]它不必然地要么与一个已经建立的教会相关,要么与一种启示宗教的信仰相关;它也出现在希腊的“自然人”及其文化发展过程中的相似阶段。在这里,不是国家和教会这两种社会形式(每一种都意识到其自身的权利)之间的冲突,而是早期城邦共同体中个人的公民义务与个人在精神上直接服务于神之间的张力。苏格拉底在服务于神中实施其教育事业,苏格拉底服务的神不是“城邦所信奉的诸神”。对苏格拉底的指控主要建立在这一点上:[204] 它很有针对性。在此,想到苏格拉底的著名的守护神——它的内在声音把他从很多行动中拉回——当然是错误的。[205] 苏格拉底拥有一个守护神,充其量只意味着,与知识——他比别人更关注知识——的力量一样,他拥有盲目的理性主义者所缺乏的许多天赋品质。守护神(daimonion)的意义是天赋,而非知识的声音,正如他自己提到的守护神的数次介入所表明的那样。但是,关于人的本性和善的力量的知识以排山倒海之势占据了苏格拉底的灵魂,这种知识对他来说成了寻找神的新道路。苏格拉底的才智品格使他不可能忠诚于任何一种教条;但是,任何像他那样生活和死亡的人都是神的全心全意的仆人。苏格拉底的信条——我们必须听命于神,而不是人——[206] 与他深信灵魂的超越一切的重要性一样,肯定是一种新的宗教。[207] 在苏格拉底那里,从这种对神的信仰中生长出一种英雄主义精神的新形式,这种新的英雄主义精神从一开始就带有希腊德性理想的烙印。在《申辩》中,柏拉图将其呈现为最高的勇气和最伟大的精神的化身,在《斐多》中,柏拉图将苏格拉底之死作为对生命的一次英勇的胜利来讲述。[208] 希腊人的这种英雄德性,即使在其最高境界的体现中,仍然恪守其原初品格。不亚于荷马史诗中的英雄们的光辉业绩,苏格拉底的奋斗,为塑造那些将目光投向他的人的品格创造了一个新的精彩范例——一个即将在柏拉图那里找到它的诗人和宣扬者的范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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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化:古希腊文化的理想 [1] 写一部苏格拉底的影响史将是一个极其艰巨的任务。成功的最佳可能是将其分成若干单独的时期,独立处理,波姆(B. Boehm)的《苏格拉底在十八世纪:现代人格意识形成过程研究》(Sokrates im achtzehnten Jahrhundert: Studiem zum Werdegang des modernen Persönlichkeitsbewusstseins ,Leipzig,1929)便是此类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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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尼采对苏格拉底的仇恨,甚至在他的第一部著作《肃剧从音乐精神中的的诞生》(Die Geburt der Tragödie aus dem Geist der Musik )中就出现了,其中,尼采将苏格拉底作为纯粹的“理性和科学”来处理。这部著作的最初印刷商原稿(后来由梅泰[H. Mette]在慕尼黑于1933年出版)——它不包含关于瓦格纳和现代歌剧的段落——在其标题“苏格拉底和希腊肃剧(Sokrates und die griechische Tragödie)”中表明,尼采在苏格拉底的理性精神和希腊人的肃剧世界观之间做了一种深刻的比较思考。尼采对这一主题的专注,如果不与他理解和把握希腊精神的终生努力联系起来看,就不能得到正确的评估。参见斯普兰格(E. Spranger),《尼采论苏格拉底》(Nietzsche uber Sokrates),收录于《特奥菲尔·博雷亚斯四十周年庆》(40 Jahrfeier Theophil Boreas ),Athens,1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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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关于希腊早期哲学家们的这种新观念——它在尼采的早期著作《希腊肃剧时代的哲学》(Die Philosophie im tragischen Zeitalter der Griechen )中得到了代表性的表达——与其说是由策勒的《希腊哲学》(Philosophie der Griechen )第一卷对前苏格拉底哲学的历史叙述引进的,倒不如说是由黑格尔和叔本华的哲学引进的。黑格尔的矛盾理论可以回溯至赫拉克利特,叔本华的意志学说本质上与前苏格拉底的思想范式很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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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抱着这些信念,黑格尔坚定地支持阿里斯托芬的批评,阿里斯托芬曾经指控苏格拉底是“智术师”,参见本书第一卷,此处 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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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两位最杰出的现代学者——里特尔(C. Ritter)(《柏拉图》[Platon ],Munich,1910,第一卷,第202页)和维拉莫维茨(《柏拉图》[Platon ],Berlin,1910,第一卷,第150页)——认为苏格拉底的对话作为一种文学形式,在苏格拉底生前就已经出现了。他们对柏拉图的第一篇对话的年代的测定,是他们关于柏拉图的这些著作的性质和哲学内容的一般观念的一部分,参见本卷此处 及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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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作为对里特尔的反对,迈尔(H. Maier)在其《苏格拉底》(Sokrates ,Tubingen,1913,第106页及以下)中已经给出了支持这一理论的详细细节;泰勒(A.E. Taylor)在其《苏格拉底》(Socrate s,Edinburgh,1932,第11页)一书中也接受这一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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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柏拉图,《申辩》39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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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迈尔在其《苏格拉底》一书(第106页)中已经表明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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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参见布伦斯(I. Bruns),《希腊的文学人物形象》(Das literrische Protrat der Griechen ),Berlin,1896,第231页以下;希泽尔(R. Hirzel),《对话》(Der Dialog )1,Leipzig,1895,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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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关于对话早期发展的论述,参见希泽尔,《对话》,第2页及以下;关于对话所采取的形式和写作苏格拉底对话的主要作者的论述,参见希泽尔,《对话》,第83页及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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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第欧根尼·拉尔修,《著名哲学家的生平和学说》,“亚里士多德”,3—37(亚里士多德残篇73[罗斯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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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希腊化时期的哲学家们早就已经持这种观点,西塞罗在其《论共和国》(De rep. )1.10.16中也遵循了这种观点(英译者注:歌德的著名自传的题目就是“Wahrheit und Dichtung[诗与真]”,也就是《真实与创作或诗歌》[Truth and Fiction or Poetr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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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我认为冯·弗里茨(K. von Fritz)(《莱茵古典语文学杂志》N.F.80,第36—38页)已经为认为色诺芬的《申辩》是伪作给出了新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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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迈尔,《苏格拉底》,第20—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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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在用《申辩》作为色诺芬的《回忆苏格拉底》的前两章(1.1—2)的名称方面,我采用迈尔(《苏格拉底》,第22页以下)以及其他一些人的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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