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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处的语境中,通常在英语中翻译成“发展”(development)的这个词在德文中是Auslegung,字面意思是“展示、展开,显现”,与根据拉丁文词根ex和plicare而来的“解释”(explanation)或“说明”(explication)之意间接相关,这两种词根相结合,表达了一种“消除”褶皱的观念,平纸上或衣物上的褶皱。其引申之意即展开或澄清潜在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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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对这一过程真正性质的领悟不可能单单由提喻式夸张来提供。下面的段落会指出这点。意识从一种审美经由道德而转变成理智上的理解,我们在黑格尔以隐喻和转喻模式对历史领域所作的最初描述中遇见了同样的转变,摘要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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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随便瞥一眼通常说的世界历史,就会看到一幅巨大的图画,其中变化与行动,以及民族、国家、个人的无限多样的形式动荡不宁,演替不止。[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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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形式演替的景象唤起的情感状态,完全不同于最初描述的混乱景象所唤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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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能够深入人类心灵并使它感兴趣的东西,如我们对善、美和伟大的一切感觉,都已经发挥作用了。[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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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仍然看到“到处是人类的行动和苦难”,但也看到一些与我们自己类似并“激起我们的兴趣或反感”的东西,而不论“这些东西”是以它的“美丽、自由和丰富多彩”来吸引我们,还是仅仅用它的“能量”来打动我们(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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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们看到,人们普遍关心并且包罗万象的事情进展相当缓慢,随后由于微不足道的环境中极为错综复杂的情况而放弃了,终究化作了尘埃。还有的情况是,为了一个细微结果花费九牛二虎之力;与此同时,那些显得无足轻重的事情却产生了惊人的后果。在各方面,都有一堆最庞杂的事件将我们卷入它的利害关系之中,这一群刚消失,另外一群立即取而代之。[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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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适应如此理解的历史景象,首先产生的普遍思想便是“一般而言的变化”(die Veränderungüberhaupt)的思想。“那种首先在个人与民族动荡不安的转变之中呈现它自身的范畴,存在一时旋即消失”。随后,这种理解很快地变化成一种“忧伤”情调,就好像我们在参观了一些强国的废墟,如罗马、波斯波利斯或迦太基而可能产生的情绪。但是,与这种对纯粹变化的思考“共同产生的另一种考虑”,也即由该景象中观察到的形式一致性而产生的考虑,便是“变化意味着解体,它同时也意味着一种新生命的诞生,即当死亡成为生命的归宿时,生命也成了死亡的结果”(第72——7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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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立即浮现于黑格尔脑海里的问题是,要使这种形式一致性的相继状态得到理解,应采取什么样的形式。也就是说,如何才能将这种形式序列情节化。在后面的段落中,我们能够看到黑格尔在三种不同的情节结构之间所做的区分。这些结构可以用来描述那种被认为形式相继状态的过程,它们不同于史诗的情节结构,后者在最初认为历史领域一片混乱的情况下,可能用来将纯粹变化的景象加以情节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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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与自然的类比(即回到那样描述变化的转喻模式),对上述形式的相继可以用两种都可以说成是悲剧性的方法来看,这两种看法都相信所理解的事实是,至少在人性中,“当死亡成为生命的归宿时,生命也成了死亡的结果”(着重号为引者所加)。例如,形式的相继可能当成由一种内容到一种新的形式的转化而被情节化,就像东方的轮回学说中那样;或者,它可能并不被看成一种转化,而是像凤凰涅槃的神话中那样,一个新生命从旧生命的灰烬中不断地创生。(第73页)黑格尔称,这种包含在东方的世界过程观念中的洞见非常“伟大”,但他否认它们已经获得哲学真理,其原因有二。首先,这种洞见(即“当死亡成为生命的归宿时,生命也成了死亡的结果”)只是对自然界有着普遍的真实性,而对自然界的个体不具有特殊的真实性。其次,单纯的转化或相继重现的观念的确没有正确看待历史过程向理解力显示出来的生命形式的多样性,这与自然过程所显示的是不一样的。黑格尔这样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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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毁灭了它存在的皮囊之后,不仅仅是转移到另一个皮囊中,也不是从它以前的形式之灰烬中脱胎新生;它以一种更纯的精神(ein reinerer)神采飞扬(erhoben)、光彩夺目地(verklärt)出现。它确实与自己战斗——毁灭自己的存在;但是,在这种真正的毁灭之中,它将自己的存在发展成一种新的形式,而每一个相继的阶段都依次成为它将自己提升(erhebt)为一种新构造[Bildung]的材料。[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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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表述也暗含了另外一个理由,可以用来解释为什么仍然不能认为整个的历史过程预构了一种喜剧的结局。因为,那些使得形式相继的情节得到理解承认的原则仍未获得解释。要解释这些原则,就需要一种根据该过程之内的视角得出的观点,这样,这种过程就不会被理解为仅仅是一种形式上相同的一致性的连续,而是被理解成自我操作的自主过程,理解成“按不同的模式和方向”进行努力的过程,在此过程之中,先前的形式充当了创造后继事物的材料,也刺激了后继事物的诞生。根据这种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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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粹变化的抽象概念被扬弃了,取而代之的是精神在每一个它的多样性本质能够遵循的方向上,显现、发展、完善其自身力量这种思想。[同上,着重号为引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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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必须假定它在本质上支配着这一过程的精神,只有“在它引起的各式各样的产物和陈述”那儿,才能对它的力量有所认识。(同上)这意味着历史过程必须不仅仅被看成是运动、变化与连续,它还必须被看成“行动”:“精神依其本质而行动,为的是实现自己、满足自己、明白自己,成为自己的作品;因而精神就是它自己的目的,自己表现为自己的存在。”(第72页[第99页])因而,对历史上的个人来说是如此,这些成功地摆脱了自己的社会的悲剧式英雄,至少有效地将自己改造成了自己努力的结果;而对整个的民族和国家来说也是这样,它们一开始就是精神形式的受益者或俘虏,它们反对世界或迎合世界的努力在这些精神的形式中来显示自身。这就暗示了,每一个民族或国家的生活和历史中每一位英雄人物的生活一样,都是一个悲剧。并且,将民族与国家加以情节化,即把它当作一种历史实在来理解,其适当的模式就是悲剧的模式。事实上,黑格尔已经将他在世界历史中发现的所有文明形式的历史都用悲剧性词汇情节化了。在他的《哲学全书》和《美学》中,他已经为充当最高类型的反思性史学的这种情节化模式提供了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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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历史哲学》中,黑格尔只是简单地应用了这种描述单个文明的起源、兴起、解体和灭亡过程的模式。他并不想证明情节化的悲剧模式是合理的,而只是简单地假定它是一种合适的模式,可以用来描述特定文明,如希腊或罗马文明的生命周期中发现的发展过程。能够预先假定这种模式是因为,任何一个命数已尽的文明的综合史,都由职业史学家按此惯例加以情节化。由于兴衰模式有着宿命和必然性的特征,因此,在哲学方面缺乏自觉性的史学家对这种模式进行反思,从中有可能得出错误的结论。他可以断定,这种模式不可能会是别样的,并且,因为它事实如此,它只能作为一个总体的悲剧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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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思考历史过程的确会得出它是一连串悲剧的看法。最初作为一种史诗的“情感大观”的东西在此变成了一系列悲剧式挫折。然而,这些悲剧式挫折中的每一项都是支配着整个系列的规律的显现。但是,这种历史发展规律并没有被看成是类似于那种决定着进化、相互作用或自然物体的规律,它不是自然规律,而应说是历史规律,即自由的规律,被包含在每一项以悲剧结局达到顶峰的人类计划之中。进而,这种规律象征着一种喜剧的结果,它产生于悲剧样式之下直接获得理解的整个的形式相继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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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格尔的目的在于证明,那种对每一种特定文明的悲剧特质具有的理解,转变成了对整体历史呈现出的戏剧具有的喜剧式理解。在《精神现象学》中,他以同样的方式提出,阿里斯托芬的喜剧要优于欧里庇得斯的悲剧中包含的道德判断力。在他对世界历史进行的思考中,他力求赋予整体的历史一种喜剧含义,它以历史上一般生命过程的纯粹悲剧性概念的含义为基础,以此为转移,进而超越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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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悲剧到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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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道德态度的循环中,喜剧逻辑上出现在悲剧之后,原因是它肯定了对生命的需要,以及反对悲剧认识的权利,那种悲剧认识总是认为历史上存在的一切事物都注定要毁灭。严格地说,文明的死亡并非类似于个体的死亡,即使该个体是英雄人物也并非如此。因为,正像英雄人物按自己的意志塑造了一个民族的生活形式,他在自己的影响导致的变化中得到了永生,这样,一个伟大的民族也能在它对人类生活形式构成影响而导致的变化中得到永生。黑格尔写道,一个伟大的民族不会像一种“单纯自然式的死亡”那样消逝,因为一个民族“不是一个纯粹的单一个体,而是一种精神的、种类的生命”。他继续说道,整个文明的死亡较之自然的死亡更像一种自杀,作为一个种类,他们在自身之内,“在作为其特征的真正的普遍性之内”,存在着否定自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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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民族为自己安排了一项任务,大体说来,该任务就是要令该民族有所作为,而非一无是处。它的整个生命与它对该任务的贡献(有意识的和无意识的)密切相关,并且,它独具特色的形式一致性也通过这种贡献得到了表达。然而,作为一项任务,这种要有所作为的努力需要某种手段,其特性暗含在它们处理特殊问题而非普遍问题的具体性之中。一般的任务,例如,纯粹地保持身心合一,繁殖后代,照顾孩子,躲避恶劣环境,以及史前民族的种种行为,它们的实施都是为了适应由习俗表现出来的普遍人类趋势和本能,即“一种纯粹外部的官能的存在,它已经不再热衷于投身它的目标了”(第74——75页)。不过,为了实现有某种特别的作为这一任务,并且区别于人类的一般命运,一个民族必须为自己同时确定一项理想的任务和某些实际的任务,这是因为“一个民族发展的顶峰便是,它对[自己的]生活与环境已经有了一种观念,它已将它的法律、它的正义和道德观念都归纳成了科学”(第76页)。此时,在人类精神自身的本质所应允的范围之内,它已经完全实现了理想与现实的统一。但是,在这种普遍目的与影响该目的实现的特殊手段和行为之间的不对称状态下,每一种文明存在形式的核心中都有一种悲剧性的缺陷,使得理想与现实的统一不可能彻底实现。要想认识这种缺陷究竟是什么,必须等到文明周期的后期阶段;或者更恰当地说,当人们已经感觉到这种缺陷到底为何物时,该文明也就显示出生命形式日趋腐朽并即将濒临死亡的迹象。当人们已经认识到这种缺陷究竟为何物,即它是文明体现的特定理想与该理想在习俗、制度、社会、政治和文化生活中的特殊实现之间的一种矛盾时,使社会团结起来为着理想而献身的那种粘合剂,如孝敬、责任、道德等等,便都开始消散了。并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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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个人相互间的隔绝,以及个人与整体之间的隔绝便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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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开始谈论美德,而不是实践它。他们要求解释为什么自己要履行义务,并且寻找逃避责任的理由;他们开始反讽式地生活,就是公开谈论美德,而私下劣迹斑斑,甚至越来越肆无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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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通过由习惯到堕落的这种转变,理想与现实之间的隔绝本身倒是使理想得到了净化,也使理想从实际生活的束缚之中获得了解放,并赋予某个具体的心灵从根本上把握这种理想、将它概念化并对它联想翩翩的机会。这样,他们为理想从它已经身处的时间和空间中解放出来做好了准备,也为它跨越时空传递给其他民族做好了准备。这些民族接着能够以它当作材料,以其基本的纯洁性来进一步明确人类理想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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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黑格尔说道,如果我们希望对于希腊人是什么样具有一种特定的观念,我们就不得不深入那些质朴地揭示了他们在社会中的实际关系模式的记录之中。然而,如果我们想根据这种观念的普遍性和纯粹理想来了解它,那就应该“到索福克勒斯、阿里斯托芬、修昔底德和柏拉图那儿去寻觅”(第76页)。这些理想见证人的选择不是随意的,他们分别在悲剧、喜剧、历史学和哲学各方面表现了希腊意识的晚期形式,并且非常清晰地区别于他们“朴素的”前辈们(埃斯库罗斯、希罗多德、苏格拉底之前的哲学家)。通过意识来把握一个民族或一种文明的理想同时也是一种“保存”和“尊重”它的行为。当这种民族陷入混乱或遭遇偶然的灾难,作为民族或许得以保存,但作为权力(从政治的和文化的意义上来说)却已衰落,这时,该民族的精神就这样通过思想与艺术中的意识,作为一种理想形式而被保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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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精神一方面取消了它的现实性,即永久性的现在存在;另一方面,它又获得了本质、思想和普遍因素这些只在过去存在的东西。[第7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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