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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85297 孔子之后的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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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85299 道家所劝诫的“道法自然”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什么是“自然”(nature),什么是“人性”(human’s nature),这个问题之前从未有人提起,而公元前4世纪的儒家接受了这个挑战,尤其是其中关于人性的部分。孔子之后,最重要的儒家思想继承者是孟子(公元前372—公元前289年),对于什么构成了人性这个问题,孟子倾向于将其归纳为“善”,并用了一个有趣的有关环境的比喻来探讨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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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85301 牛山之木尝美矣,以其郊于大国也,斧斤伐之,可以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润,非无萌蘖之生焉,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人见其濯濯也,以为未尝有材焉,此岂山之性也哉?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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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85303 我们不知道孟子指的是哪个国家,也不知道是否确有牛山这个地方。他只是用牛山上的森林砍伐这个故事来证明人类与生俱来的善,以及培养这种善的必要性。通过这个比喻,不仅我们,公元前300年的人们也能明白这些道理,因为他们亲眼看到了这些山上森林砍伐的过程,也很清楚这个森林退化的原因和结果。而孟子根据现实构造的这个寓言,也证明了战国时期由国家驱动的环境变化是多么普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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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85305 孟子并不仅仅是一个“哲学家”,他还认为自己的这些思想应该对战国各国都很有用处。他和同时代的其他思想家一样很看重土地的管理,认为应该实施水土保持的措施。孟子认为人类是高于动物的,是它们的主人,但他也承认,人类在看到一头牛被杀之前那种恐惧瑟缩的状态会感到很难过,因此人们(包括帝王)在对待其他人时可以并且也应该抱着同情和怜悯的态度。孟子认为王室的大量财富都是通过掠夺农人和动物生存的土地而得到的,因此王室和富人应该过一种有节制的生活,以免资源耗尽。不过在下面我们就会看到,包括孟子在内的思想家提出的这些建议在统治者那里并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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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85307 荀子(公元前312—公元前230年)接受了儒家关于文化和社会是有益的这个基本前提,但不同之处在于荀子认为人性本恶,人的本性应得到抑制和控制,主张对人的教化和约束。因此,“荀子主张人类在对待自然时采取一种积极的调控者的态度……以人类需要为基础‘驯化’自然以建立一个涉及方方面面的新秩序,使人类在其中能够达到最佳的状态”[15],而无论是人类还是人类主宰的自然,都需要强有力的国家调控来维持它们的秩序。这种思路也被秦国的谋士商鞅(卒于公元前338年)和韩非子(公元前280—公元前233年)所采用,他们创造的政治哲学就推崇国家权力凌驾于人类和自然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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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85309 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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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85311 法家对如何推动国家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最为感兴趣,相信人与自然都需要被控制。正如《管子》所述,“治人如治水潦,养人如养六畜,用人如用草木”(《七法》),耕作和粮食是一国权力的基础。与秩序井然的国家如秦国相比,一些较差的国家则“田畴荒而国邑虚……其士民贵得利而贱武勇,其庶人好饮食而恶耕农,于是财用匮而食饮薪菜乏”[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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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85313 秦国担心劳动力短缺,不仅是为了农业生产,还有军事方面的需要,于是引进了多项改革措施来吸引他国农人逃离故土来到这里,其中改革土地所有权、将其从贵族手中分散给普通百姓这一条尤为引人注目。相较于其他仍然保有贵族的国家,秦国的农人已具有人身自由,并可以拥有土地,自己进行垦殖决策。向农人课税并不是秦发明的,早在公元前594年鲁国即向农人课10%的税,但秦国的抽税比例高达50%,国家收入即来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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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85315 由于高税负,秦国的农人都必须让土地变得高产,因而他们也受到了农业大臣的助劝。农业大臣的职责是“垦草入邑,辟土聚粟,多众”(《管子·小匡》)。在他的手下,虞师专事“修火宪,敬山泽林薮积草,夫财之所出”;司空则“决水潦,通沟渎,修障防,安水藏,使时水虽过度,无害于五谷。岁虽凶旱,有所秎获”(《管子·立政》);而由田的职责则是帮助农人适时耕种,在他们种植各种作物时提供正确的技术指导。[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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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85317 法家的思想对中国历史的进程以及中国人与环境的关系影响深远,因为秦武力统一了中国,建立了新的帝国政治制度,随后两千年中的历朝历代虽然普遍反感秦朝的残暴统治,但这一制度却得到了普遍的采用。更进一步而言,秦的法家人物也并不是仅有的对环境持这种观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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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85319 资源约束和控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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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85321 整个战国时期让人们逐渐认识到这样一个事实,即自然的恩惠并不是无止境的,需要适时的维护才能防止耗尽这些资源,尤其是食物的来源:“国君春田不围泽,大夫不掩群,士不取麛卵。岁凶,年谷不登。君膳不祭肺,马不食谷”(《礼记·曲礼下第二》)。附加的告诫还包括不要破坏鸟巢甚至杀死昆虫:“毋杀孩虫胎夭飞鸟,毋麛毋卵。”[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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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85323 秦和汉制定了名为“月令”的法律条文,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它们已经意识到人类的不受约束的极端行为不只会干扰重要的自然生态过程,还会损害人们的营生,耗尽自然资源,并毫无必要地猎杀动物。其中有两条特别有先见之明,“毋竭川泽,毋漉陂池”和“毋焚山林”。然而虽是“条令”,人们却并没有去遵守。[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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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85325 “月令”的这些内容表明,人们已经越来越意识到人类对自然环境的影响。同时,对于无节制的采收对自然生长的野生食物所带来的后果,人们也开始提出警告,指出这不仅仅会导致诸如“草木蚤落”,还会让“国时有恐……其民大疫……首种不入”[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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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85327 到公元前200年,中国人和他们的国家已经学会了如何利用人力和自然资源来将自己的控制范围扩大到其他族群及其所处的环境之上——只要国家足够强大,这种情况一直到早期帝国仍在延续。秉持儒家和道家传统的知识分子可能对这种持续的国家驱动的农业发展提出了一些警告,然而农业发展带来诸多利好的观点总是更加强势,并占据着主导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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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85329 历史学者许倬云对战国和汉朝时期农业问题的研究在本章中已有过介绍,他的研究还提供了一些关于当时的农民如何理解自然力与收成之间关系的有趣观察。他认为,战国时期的农人已经非常清楚天气条件对收成来说比其他都重要。许倬云总结道:“自然显然比人类对作物施予的影响大多了。”[21]事实上,对于自然的这种认识我们早在殷商时期就已看到了。而到了汉朝,通过关于土壤和植物的知识和在需要地点兴修水利设施的能力,国家和农人已经大规模改变了地表的形态,于是,它们的能力以及它们对自然的认识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人类至少是可以控制一部分自然条件的,如果没有这一信念,汉朝的农人也不会坚持不懈地去找寻提高农业产量的方法。”[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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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85331 虽说有学者文人的相关警告以及一些中国人与环境“和谐共处”的艺术化描述,但这一时期中国式农业的观点仍然可以归结为:农人自信能够——也应该——将自然改造成农田。汉代华北平原的原始森林也确实经历了这一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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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85333 毋庸置疑,控制自然的冲动在当时非常强烈,但即使是在上古时期,在这种影响之下去改造自然也并非中国人与自然环境相关联的唯一方式。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的居民,都无法看到全面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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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85335 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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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85337 早期帝国为疫病的流行和大暴发提供了近乎完美的温床。现代医学发现大多数人类传染病如麻疹、腮腺炎、水痘和流感都起源于家养的禽畜。当这些病原体首次从动物传染到人类身上时,所导致的疾病无疑是致命的,但经过几代的接触之后,人体也建立起了多种免疫反应。即使在三千年前,这些疾病也已成为我们今天所说的“儿童”病,虽然让孩子们讨厌和不适,但除了对那些在童年没有接触和感染过这类疾病的成人以外,它们并不致命。另外,人畜共同生活主要是在农村,因此这些病原体的传播可能也具有局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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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85339 在帝国早期尤其是汉朝,农人的数量逐渐增多,他们与家禽家畜朝夕相处,培育了更多的病原体,而修建的道路和交易的市场还将他们定期聚集到村镇和城市,在那里疾病会迅速在大量、密集的人群当中传播。在这之后,高效的高速路网系统又将疾病扩散至全国,甚至通过陆路和海上通道传遍亚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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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85341 令人稍感意外的是,疫病在古代中国的传播——至少通过书面证据显示——却是轻微的。[23]我们所知的至少一起发生在公元前243年的疫情,唐纳德·霍普金斯(Donald Hopkins)认为是在数年前通过欧亚草原上的匈奴人传播到这里的天花。[24]之后几次瘟疫(很有可能还是天花)陆续在汉初和后来暴发,但日益频繁则是在公元151年之后,无疑这是导致汉王朝在公元220年崩溃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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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85343 我们无从得知这是何种疫病——虽然霍普金斯十分肯定就是天花,但无疑是致命的。根据公元16年的一份文献记录,在一个将领的队伍中每十人就有六到七人受感染而死亡,公元46年的另一份记录显示疫病夺去了三分之二人口的生命,公元208年的一次暴发也达到了类似的数量。一位3世纪晚期的医生所描述的患者症状也让我们将之与天花联系了起来:“比岁有病时行,仍发疮头面及身,须臾周匝,状如火疮,皆戴白浆,随决随生。不即治,剧者多死。治得瘥后,疮瘢紫黑,弥岁方减。”[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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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85345 [1]本段关于“自然”的讨论主要参考了Robert P.Weller,DiscoveringNature:GlobalizationandEnvironmentalCultureinChinaandTaiwan(Cambridge,U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6),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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