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1599422
二 宗白华先生的学术历程
1701599423
1701599424
为了了解宗先生的学术历程,我们不妨把他和朱先生做一番比较。他们之间既有相同的一面,又有明显不同的一面。
1701599425
1701599426
(一)和朱光潜先生的比较
1701599427
1701599428
宗先生于1897年诞生在安徽安庆,3个月前朱先生诞生于安徽桐城。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是安徽老乡,虽然宗先生的祖籍是江苏常熟。自幼年起,宗先生先后在南京、青岛、上海学习。朱先生的处女作是1924年发表的《无言之美》,朱自清先生等友人都称赞这篇文章说理的透彻。宗先生的处女作是1920年发表的《萧彭浩(叔本华)哲学大意》,宗先生在中学时修过英文和德文,对德国哲学家康德和叔本华、文学家歌德很感兴趣,他在处女作中论述了叔本华的形而上学、人生观和伦理观。
1701599429
1701599430
1701599431
1701599432
1701599433
宗白华先生1980年在北大朗润园湖畔
1701599434
1701599435
在青年时代,朱先生和宗先生都去欧洲留学,朱先生去了英、法,宗先生则去了德国。在出国之前,朱先生和夏丏尊先生、叶圣陶先生等人在上海筹办了立达学园、开明书店(中国青年出版社的前身)和刊物《一般》(后更名为《中学生》),书店(出版社)和刊物的读者对象是以中学生为主的青年一代。朱先生到英国后,替这种刊物写稿,并汇集成《给青年的十二封信》出版。宗先生在出国之前主编上海《时事新报》副刊《学灯》。正在日本留学的郭沫若先生向《学灯》投寄新诗,郭沫若先生在当时还没有什么名气,宗先生发现了他的诗才,尽量发表他的诗作。郭沫若先生的著名长诗《凤凰涅槃》就是在《学灯》上发表的。宗先生又介绍田汉先生和郭沫若先生通信。后来,田汉先生把他们三人这一段时期的来往信札整理成《三叶集》,于1920年出版。书出版后,引起青年们广泛的兴趣。宗先生出国后,在《学灯》上刊登《流云》小诗,并于1923年出版了诗集《流云》,他为诗集写的短序令人心醉:“当月下的水莲还在轻睡的时候,东方的晨星已渐渐的醒了。我梦魂里的心灵,披了件词藻的衣裳,踏着音乐的脚步,向我告辞去了。我低声说道:‘不嫌早么?人们还在睡着呢!’他说:‘黑夜的影将去了,人心里的黑夜也将去了!我愿乘着晨光,呼集清醒的灵魂,起来颂扬初生的太阳。”〔35〕宗先生的诗抒发了他的似惆怅、又似喜悦、似觉悟、又似恍惚的感情。
1701599436
1701599437
对自然风景的酷爱是造就宗先生诗人气质的一个重要因素。他在1937年发表的《我和诗》、1986年发表的《艺术欣赏指要》序中都谈到,儿时在南京,天空的白云和覆成桥畔的垂柳,是他童心最亲密的伴侣。风烟清寂的郊外、清凉山、扫叶楼、雨花台、莫愁湖是他同几个小伙伴每星期日步行游玩的目标。少年时在青岛,宗先生喜欢月夜的海、星夜的海、狂风怒涛的海、清晨晓雾的海、落照里几点遥远的白帆掩映着一望无尽的金碧的海。他有时崖边独坐,听柔波软语,絮絮如诉衷曲。“纯真的刻骨的爱和自然的深静的美在我的生命情绪中结成一个长期的微渺的音奏,伴着月下的凝思,黄昏的远想。”〔36〕
1701599438
1701599439
朱先生当学生时,从来没有上过美学课。宗先生1920年赴德国留学,就读于法兰克福大学哲学系,1921年转学到柏林大学哲学系,学习美学和历史哲学,受业于德苏瓦尔(亦译为“德索”)等人。德苏瓦尔作为维持20世纪初期德国美学在西方美学中领导地位的人物,是艺术学独立运动的主将。他于1906年出版的《美学与一般艺术学》一书标志着艺术学作为一门独立学科的诞生。这里的“一般艺术学”相对于“特殊艺术学”而言,“特殊艺术学”如美术学、音乐学、戏剧学等,对各门艺术进行研究。“一般艺术学”就是我们现在说的艺术学,它对整个艺术进行研究。德苏瓦尔认为,美学研究美和艺术,它的领域太宽了。应该把艺术划出来,由一门新的学科来研究,这就是艺术学。德苏瓦尔的观点有片面性,但是艺术学的独立运动有其合理性。宗先生直接受到艺术学独立过程的学术氛围的熏陶和浸染。《美学与一般艺术学》的中译本改名为《美学与艺术理论》,1987年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
1701599440
1701599441
朱先生长期在北京大学西语系任教,宗先生则一直在哲学系任教。宗先生1925年回国后,被聘到东南大学(现在的东南大学的前身)哲学系,当时哲学系系主任是汤用彤先生。1928年东南大学改名为中央大学,宗先生任哲学教授。1930年汤用彤先生到北京大学,宗先生继任中央大学哲学系系主任。1925—1928年宗先生撰写了《美学》、《艺术学》和《艺术学(演讲)》等体系完备的讲稿,这些讲稿明显受到德苏瓦尔的影响,宗先生是我国最早对国际上艺术学独立运动做出应答的学者。他还在我国高校中首先开设了艺术学课程,并同时开设了美学课程。这两门课程一直延续到1948年。1952年全国高校院系调整时,宗先生从南京调任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20世纪60年代初期,朱先生招收西方美学史的研究生,宗先生则招收中国美学史的研究生。
1701599442
1701599443
“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是朱先生的座右铭,宗先生年轻时也有一则座右铭:“拿叔本华的眼睛看世界,拿歌德的精神做人。”叔本华主要著作有《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他对王国维的美学思想产生过重要影响,同样也影响过宗先生。叔本华直接继承了康德关于审美不涉利害的观点,强调审美的非功利性。主体在审美对象中忘却自己,主体和客体合为一体,成为一个自足的世界,与它本身以外的一切都摆脱了联系。朱先生在《悲剧心理学》中也阐述过叔本华的这种观点。宗先生所说的“拿叔本华的眼睛看世界”,就是拿审美的眼光看世界。叔本华的美学思想开辟了现代西方美学的新方向,结束了以黑格尔为代表的德国古典美学的理性主义道路。虽然叔本华当年在柏林大学和黑格尔同时开课,然而他在吸引学生方面遭到惨败,他的听课学生从未超过三人。
1701599444
1701599445
宗先生把18—19世纪德国文化巨人歌德当做人生启示的明灯。他在1922年的《题歌德像》中写道:
1701599446
1701599447
高楼外
1701599448
1701599449
月照海上的层云,
1701599450
1701599451
仿佛是一盏孤灯临着地球的浓梦。
1701599452
1701599453
啊,自然的大梦呀!我羽衣飘飘,
1701599454
1701599455
愿乘着你浮入无尽空间的海。〔37〕
1701599456
1701599457
宗先生在歌德身上窥见了人生生命永恒幽邃奇丽广大的天空。那么,歌德究竟给宗先生哪些人生启示呢?首先,歌德带给近代一个新的生命情绪。这种生命情绪,就是生命价值本身的肯定。“一言蔽之,一切真实的,新鲜的,如火如荼的生命,未受理知文明矫揉造作的原版生活,对于他是世界上最可宝贵的东西。而这种天真活泼的生命他发现于许多绚漫而朴质如花的女性。他作品中所描写的绿蒂,玛甘泪,玛丽亚等,他自身所迷恋的弗利德丽克,丽莉,绿蒂等,都灿烂如鲜花而天真活跃,朴素温柔,如枝头的翠鸟。而他少年作品中这种新鲜活泼的描写,将妩媚生命的本体熠烁在读者眼前,真是在他以前的德国文学所未尝梦见的,而为世界文学中的粒粒晶珠。”〔38〕其次,在歌德的生活和人格中体现了流动不居的生命与圆满谐和的形式的统一。生命处在永恒的变化中,生命的形式也要随之发生变化。歌德善于“以大宇宙中永恒谐和的秩序整理内心的秩序,化冲动的私欲为清明合理的意志”。歌德的生活和人格像他的一首首小诗一样,含蕴着宇宙的气息、宇宙的神韵、宇宙潜在的音乐。宗先生在后来的中国美学史研究中,十分重视宇宙意识、宇宙旋律、精神生活对自然节奏的契合,可能也与此有关。
1701599458
1701599459
1701599460
1701599461
1701599462
1982年朱光潜先生(左)、宗白华先生(右)和茅以升先生在北大燕南园朱光潜先生寓所
1701599463
1701599464
朱先生奠定了自己学术地位的著作大多出版于20世纪30—40年代,宗先生最重要的一些美学论文,如《论中西画法的渊源与基础》、《中西画法所表现的空间意识》、《论〈世说新语〉和晋人的美》、《中国艺术意境之诞生》、《论文艺的空灵与充实》、《中国诗画中所表现的空间意识》等也发表于20世纪30—40年代。朱先生勤于著述,宗先生则写得较少,他没有鸿篇巨制的著作,但是他研究中国美学的论文充满诗情和哲理,写得很精粹,体现了散步风貌。宗先生的主要著译有:论文集《美学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论文集《美学与意境》,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艺境》,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译作有康德的《判断力的批判》上卷(《审美判断力的批判》),商务印书馆1964年版;《宗白华美学文学译文选》,北京大学出版社1982年版。1994年安徽教育出版社出版了《宗白华全集》,共分4卷,1、2、3卷收宗先生著作,第4卷收宗先生译文。20世纪30—40年代,朱先生属于胡适、沈从文、周作人、俞平伯、朱自清等文人的圈子,曾受到鲁迅、郭沫若的批判。宗先生则两端都不属从。在善读杂书、精湛沉潜方面,宗先生又颇像京派文人周作人。在一些政治运动、特别是“文化大革命”中,朱先生受到猛烈的冲击。在美学讨论中,朱先生也往往是争议的焦点。在政治运动中宗先生受到的冲击较少,在美学讨论中他也不是争议的焦点。宗先生很像超然物外、豁达大度的隐者。
1701599465
1701599466
在文学艺术的各种样式中,朱先生最钟情诗,他对中国古诗和英文诗有很高的鉴赏力和精湛的研究,但是他本人不写诗。宗先生是位诗人,对歌德的诗歌和唐诗很有研究(1935年发表过《唐人诗歌中所表现的民族精神》一文),但是从宗先生一生来看,他最钟情的是绘画。当然,他对中国的雕刻、建筑、书法、音乐、戏曲等都感兴趣。宗先生强调,美学研究不能脱离艺术,不能脱离“看”和“听”。1920年宗先生写过题为《艺术》的小诗:
1701599467
1701599468
你想要了解“光”么?
1701599469
1701599470
你可曾同那林中透射的斜阳共舞?
[
上一页 ]
[ :1.701599421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