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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雅科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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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H.雅科比(1743年~1819年)宣称《纯粹理性批判》以主观唯心主义终结,他因此拒绝接受其结论。这样一种“绝对主观性的体系”,或如他所称之虚无主义,在他看来是无法把握终极实在的—上帝和自由—他的关注点就在此终极实在。在批判哲学那里,客体是现象、观念、梦幻或“彻头彻尾的幽灵”:它永远无法逃脱它为自己编制的罗网。另一方面,在雅科比看来,独断论式的理性主义—斯宾诺莎的数学方法为其提供了最具一致性的实例—同样无法到达真理。独断论式的理性主义认为,一切都是被决定的,没有根据的事物是不可理解的、非理性的和不存在的:它最终走向无神论和宿命论。它以普遍的抽象活动进行运作,因此,必然会错过自由和上帝的活生生的、动态的自发性。理性主义夸大普遍的权利,使之凌驾于具体之上,夸大演绎推理的权利以对抗当下确定性,夸大理性的权利以反对信仰,并缩小经验范围,使之仅仅包括感官经验。雅克比借着情感、信念或信仰的基础而摆脱了唯心主义、宿命论和理性主义无神论的不可靠的怀疑主义。我们当下确定物自体的存在。这种信仰只有通过物自体的直接开启而成为可能,它来自于我们对于客体的直接知觉。我们与实在照面,而不是像唯心主义所认为的那样,仅仅与观念照面;观念仅仅是原初物的摹本,而原初物是我们当下知觉到的。任何种类的存在都不可能通过理性的抽象原则而得到证实。就像我们当下经验到外部对象一样,我们也经验到自身的存在、自我、美、真、善、自由因果关系和上帝。康德和雅科比都反对自然主义的无神论和宿命论,并力图保全上帝、自由和不朽。怀抱这样的目的,他们都认为推论性的知性不足以作为终极真理的来源;都在此意义上是反理智主义者:我们无法获得关于物自体的知识。然而,二人都试图给自然主义以其所当得的认可,康德把整个现象世界交付给它,而雅克比则是通过建立起一个关于真实客体的世界,然而,这个世界并不完全受决定论的支配。但康德竭力将上帝、自由和不朽作为理性道德法则的内涵进行推演,因而依然是理性主义者,而雅科比发现它们的实在性是由心灵的内在经验直接保证的,这些经验携带着对于当下确定性或信仰的情感。康德的信仰是建立在实践的或道德的确定性之上的理性信仰,也就是建立在人类有关正确和错误的知识之上的。雅科比的信仰是以对于超感性经验的直接经验为依托的:终极实在在我们的意识中当下开启;在这样的经验中,我们与精神、自由和神圣的“存在者”直面相对:我们相信这些事物,因为我们直接经验到它们。在哈曼和赫尔德看来,雅科比拓宽了经验领域,并把对于实在的洞见包括在内,而批判哲学却把实在放置到了人类知性的范围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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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其《新的或心理学的理性批判》(1807年)一书中,雅各布·弗雷斯(Jacob Fries,1773年~1843年)试图将康德和雅科比的学说结合起来。他把批判哲学建立在心理学之上,用自我–观察取代先验方法。康德试图进行先天证明的理性原则,在弗雷斯看来,是可以在意识中被直接认知的:我们在自身之中直接感知到了它们的确定性。只有感官知觉到的事物是可知的;我们无法认知超感官之物,或者物自体;它们是信仰的对象,满足我们的心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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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埃奈西德穆(Aenesidemus)生于克里特,活动于公元前1世纪,曾在亚历山大里亚教学。他是古希腊哲学家、怀疑论者和辩证法家,复兴了皮浪的怀疑论哲学,提倡“悬置判断”,并为保护怀疑论立场而提出了十条论题,讨论认知者与被认知之物以及两者之间的关系。—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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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哲学史(增补修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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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篇 德国唯心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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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约翰·戈特利布·费希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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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戈特利布·费希特(Johann Gottlieb Fichte)于1762年生于萨克森,是一个穷苦纺织工的儿子。因为一个贵族被这个孩子的聪明才智打动,慷慨解囊,费希特于是得到了在麦森(Meissen)和舒尔普伏尔塔(Schulpforta)学习的资费。他在耶拿、莱比锡和维腾堡(1780年~1784年)学习神学,为了获取生活费,他还做家庭教师给人讲课(1784年~1793年),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干扰了他的大学学习。1790年,在一些期望他能给他们讲授新批判哲学的学生的要求下,费希特开始研究康德,这对他的思想有着革命性的改变,并决定了他未来的生活方向。1794年,他被邀请到当时德国的学术中心耶拿担任教授之职,并成为新唯心主义的领袖,其目标不仅在于改造生活,也准备改造科学和哲学。在耶拿期间(1794年~1799年),费希特撰写了《知识科学》《自然权利》和《伦理学》。在他发表的《论我们对于神圣世界之信仰的基础》(1798年)一文中,他似乎将上帝与道德世界秩序等同起来,这招来了无神论的指控。他辞掉了教授职位,并来到柏林,在那里他发展了自己的哲学,并以受人欢迎的形式发表在演讲和著作中。1807年至1808年间,他发表了《对德意志民族的演讲》,呼吁人民的爱国精神,那时拿破仑还占领着柏林。1809年,他在新建的柏林大学任哲学教授,出色且忠实地为学校服务,直至1814年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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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启示的批判》,1792年;《全部知识学的基础》,1794年;《自然法权的基础》,1796年;《伦理学体系》,1798年;《人的使命》,1800年;《到达幸福生活的途径》,1801年;《对德意志民族的演讲》,180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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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H.Fichte编辑的作品全集,共八卷,1845年~1846年;F.Medicus编辑的作品全集,共六卷,1908年~1912年;英译作品:W.Smith编辑的《费希特通俗著作集》(《学者的本质》《人的使命》《宗教》《当今时代的特征》),共两卷,第4版,1889年;《人的使命》(单独发行),1925年;《对德意志民族的演讲》,R.F.Jones译,1922年。R.Adamson的《费希特》,1881年;A.B.Thompson的《费希特知识学说之统一性》,1896年;E.B.Talbot的《费希特哲学的基本原则》,见《康奈尔哲学研究》,第7期,1906年;H.C.Engelbrecht的《J.G.费希特》,193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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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后康德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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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我们所见,康德的同时代人和其直接后继者的兴趣集中在下述任务上:如何将知识体系带入统一体,或者如何为自然科学、道德、美学和目的论的原则找到一个共同的基础;如何处理物自体;如何使上帝、自由和不朽的观念合理化。将时代的各种潮流纳入一个体系的统一体中,在当时看来是值得期望的:这些潮流包括批判唯心主义、斯宾诺莎主义、理性主义、信仰哲学,以及在赫尔德作品和法国思想中占据突出位置的发展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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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德曾经反对整个自然主义世界观的机械论、宿命论、无神论、利己主义和享乐主义,并通过把具有推论能力的知性限制在现象领域而为对于人类价值的理性信仰提供空间。在感觉经验的世界中,自然科学的主题内容,即法则占据着统治地位:每一个事件,包括人类的行为,都是因果链条中的一环。此领域之外没有科学知识之可能:就《纯粹理性批判》而言,物自体处于知识范围之外。然而,浏览其他的几部批判著作可以发现,随着我们关于批判体系的知识的进展,物自体的观念也在发展。起初被构想为一种纯粹的抽象,现在变成了理性的必然观念,一个—通过心灵、世界和上帝等观念表达了对于统一性的理性要求的—规范性原则。自由观念被认为是一切事物的可能的或可思考的根据;此外,道德法则证明了这一观念的实在性,并保证了上帝的存在、精神的王国和不朽。起初作为一种抽象的物自体被依照自由、实践理性和意志的序列加以解释。因此,存在着比科学理智所提供的类型更高的真理;我们自身的道德法则是超感官世界存在的确切保障,这个世界是知性的物理数学方法所无法通达的。但康德在发展由绝对命令启发的纯理论的可能性时是审慎的;他在超越经验的界限时踌躇不决,并拒绝将其追随者带入到希望的领地。这片领地是不可能通过理论理性到达的,并且他认为也不可能通过当下经验之门而进入:越是接近直接的当下,在康德看来,我们就越是接近混乱并远离真理:脱离概念的知觉是盲目的。并且我们并不具备能够使物自体直接呈现在面前的那种理智直觉的能力。作为头脑清醒的批判者,康德并不准备在情感主义或神秘主义中寻找实在的线索;事实上,他对于哲学中的这种无节制行为,只是报以鄙视,因为在他看来,它们就是这样。然而,除了他全部的理性主义之外,在康德的方法中还存在着信仰的因素:对于道德命令的信仰把我们从不可知论、唯物主义和决定论中拯救出来;我们有知识,因为我们信奉道德法则。若没有道德法则,我们对于自由和理想秩序就全然无知,并且无法将自我从自然之机械论中解放出来;道德真理解放了我们,并证明了我们的自由。正是新哲学的这个方面特别吸引住了新一代的人;它提供了逃脱因果律控制下的宇宙的形式,却没有明显地牺牲知识的合理诉求。斯宾诺莎主义于18世纪后期在德国流行起来,并被很多思想家,甚至包括那些反对它的人,看作是最具有一致性的独断论体系,事实上,成了思辨形而上学的完美实例:莱辛、赫尔德和歌德都曾被它吸引,而费希特在接触批判哲学之前,勇敢地接受了这种决定论,认为这是无法避免的。正是因为康德解决了心与脑(head and heart)之间的冲突,并由此而确保了唯心主义世界观,所以,这种解决方法和唯心主义世界观在德国哲学中受到欢迎,并形成了所谓的后康德唯心主义的出发点,后康德唯心主义的代表有费希特、谢林和黑格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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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德通过对科学、道德和而形而上学知识的艰辛的批判考察,确立了自己的立场;他的后继者将道德法则所指向的自由或理智世界作为他们的思辨理论的出发点:理想的或超感官的世界、心灵或精神(Geist)世界是真实的世界。有了这种自我决定的精神活动作为原则,他们试图解决哲学中的所有问题,试图解释知识和经验,解释自然、历史和人类制度。他们告诉我们,理想的原则能够把我们的知识统一起来,把范畴整合起来,把理论理性和实践理性结合起来,使我们克服机械论和目的论之间的二元对立,并消除康德的物自体的不一致性。只有通过自我决定的理性,我们才能够理解实在;只有理性理解了自身,它才能理解这个世界。因此,后康德体系中的知识科学,或者费希特所说的知识论(Wissenschaftslehre)的重要性就在于:发现正确的知识方法将会解决形而上学的问题;的确,哲学就是知识论。因此,哲学也是绝对的科学,它解释一切,并且能够独立解释一切:关于事实的纯粹经验知识不是真正的知识,关于自然和历史的经验科学也不是真正的科学。如果获取知识意味着去理解实在[1]的主动的、活生生的、综合的、精神的过程,那么,把自身局限于时间–空间–因果序列中的现象的方法就不能成为知识:在这一点上,费希特、谢林、施莱尔马赫(Schleiermacher)和黑格尔是一致的。他们也赞成莱辛、赫尔德、温克尔曼(Winckelmann)和歌德所教导的作为进化过程的实在观念和关于事物的有机的和历史的观点;但是在获取关于实在的知识方面,他们的方法却各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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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费希特的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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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费希特视为批判哲学之主旨的基本洞见是自由的概念。他认为意志或自我不是事物之一,不是纯粹的因果链上的一环,而是自由的、自我决定的活动。只有这样的活动是真正实在的,其他一切都是死寂、被动的经验:它是生命和心灵、知识和行为,事实上,是我们整个的经验世界的原则,是所有文明和进程中的推动力量。它是我们的知识依赖的基础,是理论知性的统一原则,对此,康德曾经暗示过而莱因霍尔德曾经寻求过,它是理论理性和实践理性的共同根基。因此,对知识的研究,被证明是哲学探索的最重要的主题,也是费希特艰苦卓绝的生涯中始终面对的事务。知识论是所有知识的关键:他在知识论中提供了对于理论理性和实践理性的条件、原则和前提的全面详尽的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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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知识科学的方法和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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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费希特看来,康德从经验中抽象出了范畴,但并没有证明它们是理智的必然规律:他没有证明他的原理。费希特告诉我们,这只能从一个共同的基础中推导出来,只能通过严格的科学程序的方式得出。每一种科学要成为科学的话,就必须拥有一个由第一原理统一起来的连贯的命题系统;它应该是一个相互关联的命题体系,是每个命题都占据着一个明确位置并且与整体有着明确关系的有机整体。因此,空间概念是几何学的中心观念,而因果概念则是自然科学的中心观念。不同的科学需要一种包容一切的科学,一门关于科学的科学,一种知识论,它将建立或证明每门科学赖以建立其上的基本原理。这一普遍的科学或哲学—所有其他科学之确定性的来源—自身必须从一个自明的或必然的命题出发,从一个绝对的第一原理出发,这种第一原理将给自己的判断以科学的特性,并且同时使得其他所有研究领域中的判断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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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种中心科学不是立法者,而是知识的史料编纂者:它意识到心灵的必然活动的体系,监视或观察处于创造过程中的心灵。但它并不是对发生的事物的单纯登记而已,尽管费希特有时候对它有这样的声明;它努力理解这些活动的必然性,试图揭示不同形式的认知的基础或逻辑前提。“如果唯心主义所要打造的长链条中哪怕只有一环不能与邻近的一环衔接上的话,我们的科学就无权声明证明了任何东西。”这个假定是:心灵自身是一个理性体系,它作为有机的理性而活动,理智的各种不同功能不是断裂的无意义的行为,而是全部都为一个共同的目的贡献了力量;若不是这些理性的功能,理性的目的—也就是,自我意识的演进—就无法实现。因此,哲学家在进行演绎活动之前应该理解所有意识的目的或意义。就像在一个钟表中一样,如果我们知道整体的用途、它的结构、形状等,我们就能够说出它的部分必须如何,因此,在意识体系的情形中,我们也能理解其中的部分,如果我们理解有目的的整体的话—一个清晰、完满且发达的自我意识。知识论的方法在于证明理智的不同活动有助于自我意识的演进,若是没有这些具体的理智活动,心灵就无法变得自由并具有自我意识。在他早期的更为技术化的作品中,费希特从基本原理出发发展出一套知识体系;在较为通俗的作品中,他从对于知识的观察出发前进到原理;但他的目标始终是相同的—对知识之有机统一体的阐明。他有时候称自己的方法为发生学方法;然而,它并没有以描述知识原理的心理起源为目的,而是要证明它们是如何从必要的前提中出现的,或者理性自身如何演化出了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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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研究理性思维的起源,哲学家必须通过一个意志行为使思想开始活动:因此,哲学不是从事实开始的,而是从活动开始的。知识不是关于世界的观念或是单纯被动的反映,而是一个自我决定的活的过程—不是财产,而是业绩。只有通过一种自由行为,真正的知识才会成为可能。只有当我们能够在心中进行自由创造的时候,我们才能够进行理解;我们无法创造的,我们也无法理解。意识无法被自身之外的任何事物解释;它无法被外在于自身的事物生产出来,是一种自发的行为,或者在创造活动中意识到自身的一种创造。换言之,知识必然要预设纯粹的、自我决定的活动作为其基础,或者说,知识就是这样一种活动。知识、理智、思想,是自由的。没有这种活动,就没有感觉世界、经验或思维;因此,这种思想活动,就是我们一直以来要寻找的基础原理。纯粹自我、自我性原理或自我活动的理性是知识论的出发点,是一切知识的自明的前提;它也是我们的科学的终点或目的,因为,当知识论到达了完整的自我意识时,意识就把握住了全部知识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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