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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64 语言存在论:海德格尔后期思想研究(修订版) [:1701872247]
1701873065 语言存在论:海德格尔后期思想研究(修订版) 第六节 思想道路的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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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67 关于海德格尔思想道路的“转向”问题,国内外已有了许多意见。这个问题很重要。它关系到我们对海德格尔的总体理解和评价。而且,根据海德格尔的自陈,所谓“转向”不只涉及海德格尔自己的思想,而是基于思想的事情本身,也是西方思想的“转向”。联系到西方现代思想发展的情况,特别是联系到海德格尔之后在德–法哲学家之间展开的“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之争,我们觉得这个问题显得格外紧张了。问题的重要性往往也即它的复杂性。众说纷纭的情况本身就令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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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69 首先,研究者们对于海德格尔思想发展过程中有没有一个“转向”就产生了分歧。有人主张海德格尔思想是前后一贯的,根本就没有“转向”一说。后期突出的几个题目,如真理、语言等等,前期也早就有了。后期不过是前期的发挥和展开而已。甚至有人认为,海德格尔的思想在《存在与时间》那阵子就已经得到完成了。(129)持这派意见的人们往往强调海德格尔的思想主题(特别是“存在”问题)的连续性和一贯性,看来言之成理,但在作具体的讨论和解释时,难免有捉襟见肘之处,而且也是有悖于海德格尔自己对于其思想道路的体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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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71 多数研究者认为有一个“转向”,倾向于把海德格尔思想分成前、后两部分来加以认识。但这“多数”当中,对“转向”的理解也是很不一致的。“转向”是否就一竿子到底划出两个截然不同的海德格尔?前、后期海德格尔思想又有何联系?“转向”在何时发生?这些,都是大有争议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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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73 譬如拿后面这个问题来讲,有人说“转向”发生在1930年代初(海德格尔作“论真理的本质”的演讲),有人说是在1930年代中期(“荷尔德林和诗的本质”一文发表),又有人说在1940年代后期(“关于人道主义的书信”发表)。各家都有自己的道理。而海德格尔自己则明言:尽管在公开出版物中,他最早是在“关于人道主义的书信”(1947年)中才提到“转向”的,但所谓“转向”这一事情,至1947年已经激荡他的思想有十年之久了。(130)也应该看到,“转向”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要经历艰苦的运思的尝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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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75 我们认为,从1930年起,海德格尔的思想确实发生了一些变化,确实可以说有一个思想道路的“转向”。但我们也更愿意把海德格尔思想理解为一条道路;所谓“转向”,应该是一条道路上的“转向”。“转向”并非制造前后相隔的鸿沟,并不意味着海德格尔全盘否定了自己前期的思想。海德格尔本人曾这样解释他后期对《存在与时间》的修正:“我离开了前期的一个观点,但并不是为了用另一个观点来取而代之;而是因为,即使从前的立足点也只是在一条路途中的一个逗留而已。”(131)如果说思想道路具有“可回溯性”,那么,“转向”的道路依然是“返回”的道路。“转向”之后,海德格尔依然行进在通向“存在之邻”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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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77 《海德格尔:从现象学到思想》一书的作者理查德逊把海德格尔的思想区分为“海德格尔Ⅰ”和“海德格尔Ⅱ”,他为“转向”问题曾写信求教于海德格尔本人。海德格尔在回信中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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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79 您对“海德格尔Ⅰ和“海德格尔Ⅱ”之间所作的区别只有在下面的条件下才能成立,即始终应该注意到:只有从在海德格尔Ⅰ那里思出的东西出发,才能最切近地通达在海德格尔Ⅱ那里有待思的东西。但海德格尔Ⅰ又只有包含在海德格尔Ⅱ中,才成为可能的。(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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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81 这话殊可表明海德格尔对于自己的思想之“转向”的认识:既承认前、后期思想的连续性,又明言其间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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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83 海德格尔前、后期思想的连续性或一贯性,集中体现在他的“存在学差异”思想中。我们前面在讨论海德格尔的“有–无”之辨时已经指出,“存在学差异”的深刻含义在于区分“存在本身”(“作为存在的存在”)与“存在者之存在”。海德格尔自认为他一贯坚持了这一“区分”。我们看到,在前期海德格尔那里,上述意义上的“存在学差异”是得到了贯彻的;特别是前期关于“无”的探讨,深化了“存在学差异”思想。甚至海德格尔的时间观也恪守了这一“差异”。而且在我们看来,正因为恪守了这一“差异”,才使海德格尔觉得从“时间性”(此在)跳越到“时间”(存在本身)的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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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85 海德格尔之所以把《存在与时间》视为他的思想道路的“路标”,原因恐怕也在于他在这部著作中已经形成了“存在学差异”这一基本思想。关于“存在(本身)”的问题已经提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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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87 有许多显明的迹象足以表明海德格尔思想道路的“转向”。譬如,虽说海德格尔后来说他的思想一直围绕着“语言与存在”这个主题,但前期并未充分展开语言问题的讨论,后期则更直接地切中这个主题了。前期那种对此在实存状态的缜密分析以及一些有关实存情绪的术语(如“忧心”、“畏”等),在后期是没有的,后期更多的是对诗歌文本的沉思和解析。时间问题是前期的主题,后期则少见讨论了。就形而上学的批判而言,前期以时间问题为引线集中批判亚里士多德、笛卡尔和康德,后期则主要围绕存在之真理问题,重点批判、阐释了柏拉图和尼采。前期的文风和用语虽已属怪僻,但终究还是学院式的(形而上学的),后期则为了摆脱形而上学的语言而发展出一种伽达默尔所谓的“半诗性的特殊语言”。(133)如此等等。要说明有一个“转向”,表明海德格尔前、后期思想之变化,看来是不难的。难的是挑明这种“转向”的内在动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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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89 1964年,海德格尔在巴黎作了一次题为“哲学的终结和思想的任务”的著名演讲。这个首先以法文本公诸于世的报告应说是海德格尔的总结性声音了。在这个报告的开头,海德格尔明确地说道:“自1930年以来,我一再尝试更其源始地去构成《存在与时间》的课题。而这意味着,要对《存在与时间》中的问题出发点作一种内在的批判。”(134)这话已经足以反驳那种认为海德格尔思想已在《存在与时间》中得到完成的论调了。同时,这话也告诉我们应该如何理解海德格尔思想的“转向”:“转向”之后(即1930年以后)海德格尔的种种思想尝试,是对前期的“问题出发点”的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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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91 那么,前期海德格尔的“问题出发点”是什么呢?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曾这样为自己的工作“定性”:“哲学是普遍的现象学存在学;它是从此在的解释学出发的,而此在的解释学作为实存论分析工作把一切哲学发问的主导线索的端点固定在这种发问所从之出且向之归的地方上了。”(135)《存在与时间》的结尾处,海德格尔又重申了这段话,认为它是一切哲学探索的“准则”。“此在的解释学”即“基本存在学”(海德格尔也称之为“此在的形而上学”)。存在问题需得从“此在”入问。“此在”是存在问题的出发点,要从具有优先地位的“此在”身上逼问出一般存在的意义。从此在到存在,这是前期海德格尔的基本思路;1930年代之后海德格尔要反省和批判的,看来也就是这条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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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93 虽说前期海德格尔也坚持了“存在本身”与“存在者之存在”之间的“存在学差异”,但显然,前期的思路突出了“存在者之存在”(此在的存在)。按海德格尔的设想,把此在这个存在者的存在展开出来(“极端化”),也就能赢获作为“绝对超越”的存在本身了。由于突出此在这个“存在者之存在”,作为“问之何所问”的“存在本身”倒相形失色了,大有被湮没之虞。前期思想的要义就在“此在→存在”的思路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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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95 在前文第二节和第三节的具体讨论中,我们已经对这条思路所包含的内在困难作了一些分析。这里我们还要作一个综合性的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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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97 首先,前期海德格尔在现象学基地上建立起来的“在世”学说,意图虽然是批判形而上学的知识学“世界观”和形而上学的“唯我论”的,但看来大有出尔反尔的危险。海德格尔所使的基本招数是通过对“在世”现象的源始统一性,也即此在与世界的根本一体关系的揭示,来破除主体与客体的“分离观”;实际上就是在存在学上确立“此在的世界”或“世界的此在”,以存在学上的“存在的人”来取代知识学上的“知识的人”。但这样一个“招数”有一个危险,即借此在反主体,不但没有反掉这个主体,倒是从存在学的根基上把这个主体巩固起来了。后期海德格尔对此也深有自觉。譬如,海德格尔在《尼采》中说,《存在与时间》所走的道路和所做的努力,“违反其意愿而进入一个危险的境地,即只是重新增强了主体性……”。(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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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99 另外我们也已经指出,把“唯我论”的孤独之“我”这个“点”扩大为“在世”的此在这个“面”,恐怕导致了一种彻底的“唯我论”。因此,前期海德格尔的存在学哲学仍停留在“现代主义”哲学的范围之内,实可以称为“主体哲学的后唯心主义阶段”。反形而上学不得力,这对海德格尔来说是需要努力改进和匡正的一个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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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101 为了把此在的存在领悟“极端化”或“激进化”,从而揭示此在的“时间性”(超越性结构),海德格尔提出了他的死亡观。在海德格尔看来,“先行向死亡存在”是此在返璞归真、实现超越的唯一途径;而“先行向死亡存在”又有赖于此在的根本情态(“畏”)以及此在的几个实存论性质(“良知”和“决心”等)。我们认为,海德格尔实际上是把此在置于“边缘处境”中来破解此在之意义。这无疑是在重弹实存主义(存在主义)者的老调。它的神秘主义色彩自不待说了。从学理上讲,海德格尔前期思想的主观主义倾向因此而达到了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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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103 就时间问题而论,我们看到,海德格尔以“时间”为引线对传统形而上学的批判是颇具效力的。通过揭示“现在时间”观的局限性来说明形而上学对存在的遗忘,看来也是言之成理的。它实际上挑明了一点,即以知识的途径,在知性逻辑的水平上,是不可能实现真正的“超越之问”的。哲学和人生都有着非现成性的隐而不显的根基。而这隐而不显的一度是传统形而上学和知性科学所不能达到的。海德格尔试图寻求这一度。他的做法首先是把“时间性”揭示为人(此在)实存状态的“隐”结构,在我们看来,也即把“无”设入此在的超越性本质中,并企图借此探入那绝对超越的隐而不显的存在本身。但这一思路看来是一个绝境。因为本来应该是无限制的“无”落在此在的“畏”的掌握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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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105 因此归根到底,还是需要放弃这个优先的、貌似无处不在实则彻底个体化的充满悲怆情调的“此在”。这个“此在”太躁动不安,太具有迫切的意欲。它被置于“边缘处境”中,虽能置生死于度外但难免负荷太重,太不安全、太不可靠。需要有另一个心平气和、泰然处之的“人”来取代这个亦“畏”亦“忧”的“此在”。这才有了“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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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107 而对思想家海德格尔来说,“转向”首先就是运思态度的转变。海德格尔生前未发表的,被认为写于1940年代的“哲学的本质”一文篇首的一诗,抒发了这一态度的转变。诗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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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109 问皆带不了你至真理之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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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111 回归答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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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113 安息呀,习暗示归去来的自由之痛的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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