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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儒学史 第三节 孙盛的儒学思想及其对道、玄的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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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盛(约303—375)字安国,太原中都(今山西省平遥县东北)人。据《晋书》本传载,孙盛的祖父孙楚,曾为冯翊太守,父恂曾为颍川太守。“盛年十岁,避难渡江”。由此推知,孙盛约生于永嘉之乱前十年,即惠帝太安二年(303)前后。据《晋书》本传载,孙盛在其史学著作中直笔恒温“枋头之役”的失败,遭桓温威胁。盛子清删改之,孙盛大怒云云。“枋头之役”发生于太和四年(369),此时孙盛犹在,可知其卒年必在“枋头之役”后,与上述推算相符。孙盛起家为佐著作郎。以家贫亲老,求为小邑,出补浏阳令。曾先后为陶侃、庾亮、庾翼、桓温的咨议参军。穆帝永和二年(346),孙盛随桓温伐蜀。蜀平,畅爵安怀县侯,累迁桓温从事中郎,出补长沙太守。后因讽喻桓温,温怒,“复遣从事重案之,赃私狼籍,槛车收盛到州,捨而不罪”,并累迁秘书监,加给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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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善谈名理”、“瞻于论难”的裴一样,孙盛生活在东晋的前期与中期,受到玄学方法论的影响,因此也用玄学语言和“辩名析理”的方法,与玄学思潮相抗衡。《晋书》本传说他“……及长,博学,善言名理。于时殷浩擅名一时,与抗论者,惟盛而已”。《世说新语·文学》注引南朝宋檀道鸾的《续晋阳秋》也说,孙盛善理义,时中军将军殷浩擅名一时,能与剧谈相抗者,唯盛而已。据《晋书》本传载“盛尝诣浩谈论,对食,奋掷尘尾,毛悉落饭中,食冷而复暖者数四,至暮忘餐,理竟不定”。孙盛不仅用玄学语言及方法,而且也用“尘尾”,说明他已经完全适应了当时的玄谈形式,但却不是玄学家。他以玄谈的形式,阐发儒学的内容,反映了两晋南北朝时期儒学的发展及其表现形态的改变,同时也反映了儒学的适应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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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盛是东晋著名的儒家学者、思想家和史学家。他经史兼通,笃学不倦,自少至老,手不释卷。在《通典》、《宋书·礼志》等书中均保存有孙盛关于经学议论的部分佚文。《隋书·经籍志》史部编年类著录孙盛《魏氏春秋》二十卷,《晋阳秋》三十二卷;别集类著录《孙盛集》十卷。这些著作大部分已亡佚。其佚文多保留在《艺文类聚》、《太平御览》、《弘明集》、《广弘明集》及《三国志》裴松之注中。在保存下来的佚文中,有《老聃非大贤论》、《老子疑问反讯》、《致罗君章书》、《易象妙于见形论》、《评王弼易注》以及许多史评的材料。这些材料基本上可以反映出孙盛对当时流行的老庄道家思想、玄学思潮以及佛教的神不灭论所持的批评态度。从这些批评中可以显现他的儒家立场和儒学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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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老庄道家的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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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以来,由于玄学思潮的兴起,玄学家大力提倡老庄道家之学,引起思想学术界的混乱,于是出现了关于“孔老高下”、“儒道同异”、“圣人标准”、“成圣成贤”等一系列问题的辩论。玄学家虽然提倡老庄,但对儒学中的礼乐教化思想及典章制度又不能骤然放弃,故开始出现“儒道合一”的倾向。这种儒道调和论明显地表现在王弼、向秀、郭象等玄学家的思想体系中。孙盛作为一个典型的儒家学者,似乎不同意儒道互为表里的看法。他严厉地批评道家,尤其批评老子和庄子,反对当时流行的儒道调和论。他在《老子疑问反讯》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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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问老庄所以故发此唱,盖与圣教相为表里,其于陶物明训,其归一他。盛以为不然。夫圣人之道,广大悉备,犹日月悬天,有何不照者哉?老氏之言,皆驳于六经矣。宁复有所愆之,俟佐助于聃周乎!即庄周所谓“日月出矣,而爝火不熄”者也。至于虚诳谲怪矫诡之言,尚拘滞于一方,而横称不经之奇词也。(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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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盛认为,老庄之言“皆驳于六经”,故道家思想非圣人之论。在他看来,即使在某些方面,道家之学对儒家之经有所推衍,也不过是为我所用。这对儒学来说,好比在光天化日之下举火照明一样,完全是多余的。更何况那些“虚诳谲怪矫诡之言”,远离圣教,简直就是荒诞不经的奇词怪说(“横称不经之奇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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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区别孔老、儒道的不同,孙盛著《老聃非大贤论》(《广弘明集》作《圣贤同轨老聃非大贤论》)以释其异。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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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大圣乘时,故迹浪于所因,大贤次微,故与大圣而舒卷。所因不同,故有揖让与干戈。迹乖次,微道亚,故行藏之轨莫异。……大贤庶几,观象知器,预袭吉凶,是以运形斯同,御治因应,对接群方,终保元吉。……至于中贤,第三之人,去圣有间,故冥体之道,未尽自然,运用自不得玄同。然希古存胜,高想顿足,仰慕淳风,专咏至虚。故有栖峙林壑,若巢许之伦者,言行抗辔,如老彭之徒者,亦非故然,理自然也。(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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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说,大圣乘时而行,因时而迁,不拘于一方,故其治迹亦随时而变。大贤则稍次于大圣,但以大圣为法,随大圣而进退。因所遇到的客观条件不同,所以才有不同的表现,或揖让,或征伐,或出仕,或归隐。虽然治迹不同,但他们所遵循的规则却是相同的,即均以救世为宜。正因大贤近于大圣(“大贤庶几”),所以能够观象知器,按形势的变化,预测吉凶,从而“御制因应,对接群方”,始终不脱离时代的变化(“时运故也”),故能“终保元吉”。而老庄之徒,常“希古存胜,高想顿足”,仰慕含脯而熙,鼓腹而游的上古淳风,专以至虚为道,拘滞一方,不懂得唯变所适,应时当务。所以老聃既非大圣,又非大贤,顶多为“中贤第三”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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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文中,孙盛也批评了裴的崇有论。以为“尚无既失之矣,崇有亦未为得也”。认为裴的错误乃在于“以见偏抗之辞,不复寻因应之适,睹矫诳之论,不复悟过直之失”。即认为裴有“矫枉过直”的毛病。但孙盛此文的重点还在于批评玄学贵无论和道家老子之说,如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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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老子之作……,其诡乎圣教者,是远救世之宜,违明道若昧之义也。六经何尝阙虚静之训、谦冲之诲哉?孔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寻斯旨也,则老彭之道,以笼罩乎圣教之内矣。且指说二事而已,非实言也。何以明之?圣人渊寂,何不好哉?又三皇五帝已下,靡不制作,是故易象经坟,烂然炳著,栋宇衣裳,与时而兴,……且颜孔不以导养为事,而老彭养之;孔颜同乎斯人,而老彭异之。凡斯数者,非(不)亚圣之迹,而其书又往往矛盾……(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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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说,老子或道家的思想,最大的问题是逃避现实(“远救世之宜”),这种错误违背了老子自己所说的“明道若昧”之义。因为在孙盛看来,所谓虚静、谦冲的思想,并非老子发明,它早已“笼罩乎圣教之内”。因此问题不在于道家讲虚静、谦冲。而裴把批评的重点放在道家的虚静上,没有抓住道家的要害。孙盛认为,老子“远救世之宜”的主要表现:一方面是一味地强调垂拱无为,不务制作,把虚静、谦冲绝对化;另一方面是“以导养为事”,“异乎斯人”。这实际上又是对东晋以来鼓吹肉体成仙的道教之批评。西晋道士王浮曾作《老子化胡经》,宣扬老聃西游教化佛徒,以与佛教争正统,实际上宣扬了道教的神仙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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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盛借此批评老子“远救世之宜”和违背圣教。他认为,所谓老子西游化胡之说,是一种自相矛盾的说法。因为按照儒家的教化观念,“圣人之教,自近及远”。老子既有“宜导殊类”之心,就应首先敷训诸夏。诸夏尚未教化好,而舍近求远,可知老聃西游,非关圣教。如果说老子西游是为了避祸归隐,亦违背儒家的“行藏之轨”。在孙盛看来,“惧祸避地,则圣门可隐,商朝鲁邦有无如者矣”,何必背井离乡,远走“戎貊之地”?其实这些都是托辞而已,说明老子对当时的社会并没有真正了解,因此对自然、社会、人生均“未得其道”,遂使其“行藏”(即“宣教”与“归隐”)违背圣人之旨,在此也就更谈不上什么朝隐而神仙了(“得无庶几于朝隐而神仙之徒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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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盛揭露了老子西游之说的矛盾,目的在于说明老子并不是一位“体道者”,从而贬低道家的地位,亵渎道教的权威,打击玄学的流行,以恢复儒学的正统地位。这一立场亦表现在《老子疑问反讯》中。如他批评老子既讲“绝学无忧”,又讲“吾将以为教父”,对此他揭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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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斯谈也,未为绝学。所云绝者,尧孔之学邪?尧孔之学,随时设教;老氏之言,一其所尚。随时设教,所以道通百代,一其所尚,不得不滞于适变。此又暗弊所未能通者也。(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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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批评老子“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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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聃足知圣人礼乐非玄胜之具,不获已而制作耳,而故毁之何哉?是故屏拨礼学,以全其自然之论,岂不知叔末不复得返自然之道,直欲伸己好之怀。然则不免情干所悦,非浪心救物者也。非唯不救,乃奖其弊矣。(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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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批评老子“绝圣弃智,民利百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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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有仁圣,必有仁圣之德迹。此而不崇,刚陶训焉融?仁义不尚,则孝慈道丧。老氏既云绝圣,而每章辄称圣人。既称圣人,则迹焉能得绝?若所欲绝者,绝尧、舜、周、孔之迹,则所称圣者,为是何圣之迹乎?(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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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疑问反讯》从《老子》一书中引出二十余条材料,一一加以批驳,以揭露老子的矛盾和道家思想的虚妄,从而印证“尧孔之学”、“仁圣之迹”的不可废。也就是说,儒家的圣人之道即表现于其推行的治迹中。礼乐典章、仁义孝慈等等都是圣人治迹的一部分。离开仁义孝慈之迹,就无所谓圣人之道。因此老庄道家及魏晋玄学“屏拨礼学”,“一其所尚”,必然“滞于适变”,此“非浪心救物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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