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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儒学史 第三节 魏征的谏诤精神与政教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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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字玄成,魏州曲城人(今河北晋州)。少年孤贫,然其家世十分显赫,先祖为战国“四君子”之一的信陵君魏无忌;曾祖父魏钊,北魏义阳太守、陵江将军。“雅性俊辩,博涉群书,有当世才,兼资文武,知名梁、楚、淮、泗之间。”曾随北魏世祖南征,“师次淮南,诸城未有下者。钊乃进曰:‘陛下百万之军,风行电扫,攻城略地,所向无前’”,“但陛下卒徒果锐,杀掠尚多,人皆畏威,未甚怀惠”,愿只身入城,晓以利害,示以诚信。世祖壮而许之。敌军果然开门出降,“自此而南,望尘款附”。世祖谓钊曰:“卿之一言,逾于十万之师。扬我信义,播于四表,实卿一人之力。”又令钊统兵,所当无不摧破,军中服其勇敢。世祖益喜,谓群臣曰:“中国士人,吾拔擢咸尽,文武胆略,未有若钊俦。”加授建忠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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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长贤,北齐著作佐郎。河清中,上书讥刺时政,大忤权幸,贬上党屯留令。亲故以长贤不相时而动,或为书以相规责。长贤复书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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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虽固陋,亦尝奉教于君子矣。以为士之立身,其路不一。故有负鼎俎以趋世,隐渔钓以待时,操筑傅岩之下,取履圯桥之上者矣。或有释赁车以匡霸业,委挽辂以定王基,由斩祛以见礼,因射钩而受相者矣。或有三黜不移,屈身以直道;九死不侮,甘心于苦节者矣。皆奋于泥滓,自致青云。虽事有万殊,而理终一致,榷其大要,归乎忠孝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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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仆之先人,世传儒业,训仆以为子之道,励仆以事君之节?今仆之委质,有年世矣,安可自同于匹庶,取笑于儿女子哉!是以肠一夕而九回,心终朝而百虑,惧当年之不立,耻没世而无闻,慷慨怀古,自强不息,庶几伯夷之风,以立懦夫之志。吾子又谓仆干进务入,不畏友朋;居下讪上,欲益反损。仆诚不敏,以贻吾子之羞,默默苟容,又非平生之意。故愿得锄彼草茅,逐兹鸟雀,去一恶,树一善,不违先旨,以没九泉。求仁得仁,其谁敢怨?但言与不言在我,用与不用在时。若国道方屯,时不我与,以忠获罪,以信见疑,贝锦成章,青蝇变色,良田败于邪径,黄金铄于众口,穷达运也,其如命何!(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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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遇贬谪,他人皆为怏然不乐,而长贤独处之怡然,不屑怀抱,为人所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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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世传儒业”,受父祖忠勇正直家风的影响,虽少年孤贫,然而“落拓有大志,好读书,多所通涉”。隋末,王通的弟子薛收游于河北馆陶,适与魏征相遇,结为好友,并随薛收来到河东龙门,向王通求学。这次求学经历和结识的众多好友,对他后来仕唐,产生了重大影响。(115)不久回到故乡,时逢战乱将起,乃假扮道士,参加瓦岗起义军。尝进十策说李密,不能用,后果致败。随李密降唐。自请安辑山东,说降李勣,但不久陷于窦建德军。建德败,复得入关,隐太子建成引为洗马。征见秦王功高,阴劝太子早为计,乃请安辑河北讨伐叛乱以建功布德。及太子败,秦王责征曰:“尔阋吾兄弟,奈何?”答曰:“太子蚤从征言,不死今日之祸。”王器其忠直,并无恨意。当时太宗身边重臣多为魏征河东同窗,如房玄龄、杜如晦等,至此必有人为魏征与其同事太子的王珪说项。始得太宗宽宥,并加以任用。此事可证之于数年之后魏征与太宗的一段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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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昌平,太宗宴两仪殿,叹曰:“高昌若不失德,岂至于亡!然朕亦当自戒,不以小人之言而议君子,庶几获安也。”征曰:“昔齐桓公与管仲、鲍叔牙、宁戚四人者饮,桓公请叔牙曰:‘盍起为寡人寿?’叔牙奉觞而起曰:‘愿公无忘在莒时,使管仲无忘束缚于鲁时,使甯戚无忘饭牛车下时。’桓公避席而谢曰:‘寡人与二大夫能无忘夫子之言,则社稷不危矣。’”太宗曰:“朕不敢忘布衣时,公不得忘叔牙之为人也。”(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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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仲随公子纠自鲁归齐,争夺君位,路遇同是回国争位的公子小白,被其射中带钩,险些丧命,结果公子纠被杀,管仲也成了战俘。幸为公子小白的师傅鲍叔牙救护和力荐,始得齐桓公小白的赦免与重用。值得注意的是,鲍叔也是被救护者的旧时相知好友。当时保荐魏征者,由于史书失载,已经难以确指其人,然其为魏征故人当无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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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宗即位后,河北州县素事太子建成、齐王元吉者不自安,潜伏叛乱危机。魏征白太宗曰:“不示以至公,祸将不可解。”太宗因遣其安喻河北。路遇押解入京的太子、齐王旧属,即传诏命,一概释放,然后奏闻。奉使还京,对其日益亲近,或引至卧内,访天下事。魏征亦自以不世遇,乃尽展底蕴无所隐,前后凡上二百余封奏疏,无不剀切时事,甚合太宗心意。于是官拜尚书右丞,兼谏议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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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初年,魏征迁秘书监,参预朝政。征以丧乱之后,典章纷杂,奏引学者校定四部书。数年之间,秘府图籍,粲然毕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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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代王珪为侍中,尚书省滞讼有不决者,诏征评理之。征性非习法,但存大体,以情处断,无不悦服。魏征因而又言:“旧律令(指《武德律》)重,于是议绞刑之属五十条,免死罪,断其右趾,应死者多蒙全活。”(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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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高祖尝诏令狐德棻、岑文本、孔颖达、许敬宗、姚思廉、李百药等儒臣撰修南北历代史志;太宗复诏魏征受总加撰定,多所损益,务存简正。《隋史》序论,皆征所,《梁》、《陈》、《齐》各为总论,时称良史。(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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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又以戴圣《礼记》编次不伦,遂为《类礼》二十卷,以类相从,削其重复,采先儒训注,择善从之,研精覃思,数年而毕。太宗览而善之,录数本以赐太子及诸王,仍藏之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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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见魏征日渐宠信,因加毁谤,谓其结党营私。太宗使温彦博按讯,知其失实。但为示至公,仍然对太宗说:“魏征身为人臣,不能著形迹,远嫌疑,而被飞谤,是宜责之。”因命彦博责备于征。征向太宗谢罪曰:“臣闻君臣同心,是谓一体,岂可置心至公,而专重形迹?若上下共由兹路,邦之兴丧未可知也。”太宗矍然而悟。征复顿首称谢曰:“愿陛下俾(使)臣为良臣,毋俾臣为忠臣。”太宗曰:“忠、良异乎?”征曰:“良臣,稷、契、咎陶也;忠臣,龙逢、比干也。良臣,身荷美名,君都显号,子孙传承,流祚无疆;忠臣,己婴祸诛,君陷昏恶,丧国夷家,只取空名。此其异也。”太宗曰:“善。”因问:“为君者何道而明,何失而暗?”征曰:“君所以明,兼听也;所以暗,偏信也。尧、舜氏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虽有共(工)、鮌(鲧),不能塞也,靖言庸违,不能惑也。秦二世隐藏其身,以信赵高,天下溃叛而不得闻;梁武帝信朱异,侯景向关而不得闻;隋炀帝信虞世基,贼遍天下而不得闻。故曰,君能兼听,则奸人不得壅蔽,而下情通矣。”(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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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承大乱之后,一般皆主张治乱世宜用重法。太宗尝叹曰:“今大乱之后,其难治乎?”征曰:“大乱之易治,譬饥人之易食也。”太宗曰:“古不云善人为邦百年,然后胜残去杀邪?”答曰:“此不为圣哲论也。圣哲之治,其应如响,期月而可,盖不其难。”封德彝曰:“不然。三代之后,浇诡日滋。秦任法律,汉杂霸道,皆欲治不能,非能治不欲。征书生,好虚论,徒乱国家,不可听。”征曰:“五帝、三王不易民以教,行帝道而帝,行王道而王,顾所行何如尔。黄帝逐蚩尤,七十战而胜其乱,因致无为。九黎害德,颛顼征之,已克而治。桀为乱,汤放之;纣无道,武王伐之。汤、武身及太平。若人渐浇诡,不复返朴,今当为鬼为魅,尚安得而化哉!”德彝不能对,然心以为不可。太宗纳之不疑。其后果然天下大治。蛮夷君长袭衣冠,带刀宿卫。东薄海,南逾岭,户阖不闭,行旅不赍粮,取给于道。太宗谓群臣曰:“此征劝我行仁义,既效矣。惜不令封德彝见之!”(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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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能因直言极谏成为一代名臣,在于其能得君,太宗若庸暗不明,则魏征非死既去矣。一次宴丹霄楼,酒酣,太宗因谓曰:“魏征、王珪昔事隐太子、巢刺王时,诚可恶,我能弃怨用才,无羞古人。然征每谏我不从,我发言辄不即应,何哉?”征对曰:“臣以事有不可,故谏,若不从辄应,恐遂行之。”太宗曰:“当时但即应之,然后另外陈论,难道不可?”征曰:“昔舜戒群臣:‘尔无面从,退有后言。’若面从可,方别陈论,此乃后言,非稷、契所以事尧、舜也。”太宗大笑曰:“人言征举动疏慢,我但见其妩媚耳!”征再拜曰:“陛下导臣使言,所以敢然;若不受,臣敢数批逆鳞哉!”(121)由此亦可见太宗之大度开明,君臣相得,情态感人,古近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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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历劝太宗以亡隋为鉴,省刑节俭,尝曰:陛下“若以为足,今不啻足矣;以为不足,万此宁有足邪?”太宗惊为未闻。又引《书》《礼》劝帝:“明德慎罚”,“惟刑之恤”。“为上易事,为下易知,则刑不烦。”“上多疑,则百姓惑;下难知,则君长劳。”“夫上易事,下易知,君长不劳,百姓不惑,故君有一德,臣无二心。夫刑赏之本,在乎劝善而惩恶。帝王所与,天下画一,不以亲疏贵贱而轻重者也。今之刑赏,或由喜怒,或出好恶。喜则矜刑于法中,怒则求罪于律外。盖刑滥则小人道长,赏谬则君子道消。小人之恶不惩,君子之善不劝,而望治安刑措,非所闻也。”“且暇豫而言,皆敦尚孔、老;至于威怒,则专法申、韩。故道德之旨未弘,而锲薄之风先摇。昔州犁上下其手而楚法以敝,张汤轻重其心而汉刑以谬,况人主而自高下乎!顷者罚人,或以供张不赡,或不能从欲,皆非致治之急也。夫贵不与骄期而骄自至,富不与奢期而奢自至,非徒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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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太平日久,太宗亦不免渐生骄慢,对魏征事事谏阻,难免厌倦。据《隋唐嘉话》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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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公尝拜扫还,谓太宗:“人言陛下欲幸山南,在外悉装了,而竟不行,因何有此消息。”帝笑曰:“时实有此心,畏卿嗔遂停耳。”太宗曾罢朝,怒曰:“会杀此田舍汉!”文德后问:“谁触忤陛下”帝曰:“岂过魏征,每廷争辱我,使我常不自得。”后退而具朝服立于庭,帝惊曰:“皇后何为若是?”对曰:“妾闻主圣臣忠。今陛下圣明,故魏征得直言。妾幸备数后宫,安敢不贺?”(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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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贞观之初,太宗导人使谏,又有魏征作榜样,当时上封事谏疏者渐众,或不切事,太宗厌之,欲加黜废,征复谏曰:“古者立谤木,欲闻己过。封事,其谤木之遗乎!陛下思闻得失,当恣其所陈。言而是乎,为朝廷之益;非乎,无损于政。”太宗悦,皆劳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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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所上谏疏,随事指陈,率皆类此,太宗亦皆予以接受改正,遂致政治清明,渐臻盛世。一日,太宗谓群臣曰:“贞观以前,从我定天下,间关草昧,玄龄功也。贞观之后,纳忠谏,正朕违,为国家长利,征而已。虽古名臣,亦何以加!”亲解佩刀,以赐二人。太宗尝问群臣:“征与诸葛亮孰贤?”岑文本曰:“亮才兼将相,非征可比。”太宗曰:“征蹈履仁义,以弼朕躬,欲致之尧、舜,虽亮无以抗。”给予魏征以至高的荣誉与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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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谏疏最著名的是《十渐不克终疏》,疏奏,太宗曰:“朕今闻过矣,愿改之,以终善道。有违此言,当何施颜面与公相见哉!方以所上疏,列为屏障,庶朝夕见之,兼录付史官,使万世知君臣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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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病逝之后,太宗亲制碑文,并为书石。其后追思不已,形诸梦寐。尝临朝谓侍臣曰:“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朕常保此三镜,以防己过。今魏征殂逝,遂亡一镜矣!”(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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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谏诤的特点及其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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