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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儒学史 第四节 杜佑《通典》的史学及“礼法刑政”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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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杜佑的生平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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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佑(735—812年),字君卿,唐京兆万年(今西安市)人。父希望,重然诺,交游皆一时俊杰。为安陵令时,德州都督奏表称其政绩优异。曾为和亲使,出使突厥。历鸿胪卿、恒州刺史、西河太守,赠右仆射。杜佑以父廕入仕,补济南郡参军、剡县丞。润州刺史韦元甫有疑狱不能决,试讯于佑;佑口对响应,区处皆得其要。元甫目为奇士,乃奏为司法参军。元甫后徙浙西、淮南节度史,皆表佑入幕府。入朝为工部郎中,充江淮青苗使,再迁容管经略使。杨炎辅政时,历金部郎中,水陆转运使,改度支兼和籴使。于是军兴以来之馈漕,佑得专决。以户部侍郎判度支。由于唐中期财务行政渐趋繁杂,乃特简大臣分判户部、度支及充盐铁转运使,分别管理租赋、财政收支和盐铁专卖事务。执掌天下租赋、物产丰约之宜、水陆道涂之利,岁计所出而支调之,以近及远,无不调度适宜,是为度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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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任代宗、德宗、宪宗三朝宰相,善于理财,政绩显赫;精通史籍,著作丰厚。虽身居高位,仍勤奋不辍,公余之暇,研究史典,笔耕不息,常常秉烛达旦。“先是,刘秩摭拾百家,侔拟《周礼》六官法,为《政典》三十五篇,房琯称才过刘向。杜佑以为尚未能将历代官制搜罗殆尽,因广其阙,参益新礼,为二百篇,自号《通典》,在淮南节度史任上奏进之,优诏嘉美,儒者服其书简约而详明。”(134)这大概是杜佑传世的惟一著作。是我国史籍中有系统、有门类、专载历代制度最早的一部政书,在中华民族文化史上写下了光辉一页,杜佑因之成为唐代著名的史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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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德宗建中初,河朔战乱不息,民生困迫,赋无所出。杜佑以为救敝莫若省用,省用则须省官,认为“官职重设,庶务烦滞”,因而“欲求理要,实在简省”(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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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上议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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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初省内官六百员。设官之本,以治众庶,故古者计人置吏,不肯虚设。自汉至唐,因征战艰难以省吏员,诚救弊之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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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天子有六军,汉前后左右将军四人,今十二卫、神策八军,凡将军六十员。旧名不废,新资日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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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名职务,直迁易不同尔,讵有事实哉?诚宜斟酌繁省。欲致治者先正名。神龙中,官纪荡然,有司大集选者,既无阙员,则置员外官二千人,自是以为常。当开元、天宝中,四方无虞,编户九百余万,帑藏丰溢,虽有浮费,不足为忧。今黎苗凋瘵,天下户百三十万,陛下诏使者按比,才得三百万,比天宝三分之一,就中浮寄又五之二,出赋者已耗,而食之者如旧,安可不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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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罢者,有行义,在所以闻;不如状,举者当坐;不为人举者,任参常调。亦何患哉?(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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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佑指出,天宝之后,国家户口才及天宝三分之一,交纳赋税者大大减少,而官属吏员有增无减,使国家财政无力负担。因此必须彻底地改变这现象,“随时立制,遇弊则变,何必因循惮改作”。不要顾前瞻后,大刀阔斧地裁剪冗员,惟有如此,官员冗滥的局面才会得到彻底改变。朝廷也许是考虑到这样将会触动很多权势者的利益吧,议疏奏入,竟未予理睬。及卢杞为相当国,深恶正论之士,贬杜佑为苏州刺史,改饶州。不久迁任岭南观察使,杜佑在驻地广州开辟大衢,疏析民居,以息绝火灾。硃厓黎民三世据险不宾,为佑讨平之。召拜尚书右丞。不久又出为淮南节度使,“初公之至也,岁丁骄阳,人有菜色,於是息浮费以悦之,蠲杂征以利之。夫家之税有冒没者,免其罪以购之;废居之豪有委积者,盈其直以出之。濒海弃地,茭刍填淤,一夫之勤,百亩可获。终古遗利,沛然嘉生,成於指顾,得以蕃殖”(137)。为当地百姓、官吏爱戴,从而被立碑刻石图形。德宗崩,诏摄冢宰。进检校司徒,兼度支盐铁使。宪宗居丧期间,让出度支盐铁于李巽。在度支任上时,由于度支“署吏权摄百司,繁而不纲;佑以营缮还将作,木炭归司农,湅染还少府,职务简修”(138)。由此可见杜佑的确精于吏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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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元年,河西党项羌潜导吐蕃入寇,边将邀功,亟请击之。杜佑上疏论之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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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伏见党项与西戎潜通,屡有降人指陈事迹,而公卿廷议,以为诚当谨兵戎,备侵轶,益发甲卒,邀其寇暴。此盖未达事机,匹夫之常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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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武因文、景之富,命将兴师,遂至户口减半,竟下哀痛之诏罢田轮台。前史书之,尚嘉其先迷而后复。盖圣王之理天下也,唯务绥静烝人,西至流沙,东渐于海,在南与北,亦存声教。不以远物为珍,匪求遐方之贡,岂疲内而事外,终得少而失多。故前代纳忠之臣,并有匡君之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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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默啜寇害中国),开元初,边将郝灵佺亲捕斩之,传首阙下,自以为功,代莫与二,坐望荣宠。宋璟为相,虑武臣邀功,为国生事,止授以郎将。由是讫开元之盛,无人复议开边,中国遂宁,外夷亦静。此皆成败可征,鉴戒非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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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党项小蕃,杂处中国,本怀我德,当示抚绥。间者边将非廉,亟有侵刻,或利其善马,或取其子女,便贿方物,征发役徒。劳苦既多,叛亡遂起,或与北狄通使,或与西戎寇边,有为使然,固当惩革。《传》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管子》曰:“国家无使勇猛者为边境。”此诚圣哲识微知著之远略也。今戎丑方强,边备未实,诚宜慎择良将,诫之完葺,使保诚信,绝其求取,用示怀柔。来则惩御,去则谨备,自然怀柔,革其奸谋,何必遽图兴师,坐致劳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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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深嘉纳。(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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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书》所载这篇奏疏经过删改,不如《旧唐书》所录文完而意足。这是一篇唐朝君相论定四裔边境政策的重要文献,不可等闲视之。杜佑作为当国宰相,故当力排众议,继续贯彻唐朝自开国以来,一贯坚持的“协和万邦”(包括藩邦属国,党项羌即属属国)的外交与民族政策。杜佑首先提出了“圣王之理天下也,唯务绥静烝人”的儒家治国理念,征引《中庸》传文:“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和《管子》“无使勇猛者为边境”(以及好大喜功及贪渎者)的圣哲经典论述,明确地表示了以文德绥靖,以诚信感化的对外政策和严整武备,慎择良将,“使保诚信,绝其求取,用示怀柔;来则惩御,去则谨备,自然怀柔”的安边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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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治武备,是唐朝保持强盛,使四境安宁,万国来朝的基本保障。王维诗所谓:“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140)说得就是开元全盛时,和谐万邦,万国来宾的盛况。绥靖、怀柔的目的在于协和,对于尚缺乏信义文化,崇尚侵掠的夷狄而言,一方面固然要诉之以武力,另一方面才可以示之以礼义,还要加以引导,使之能以正当的途径获得财富,比如在边境建立互通有无的“互市”。此外,唐朝一向贯彻的“和藩”亦即“和亲”政策。对待四裔少数民族,李唐政权颇有“四海一家”的博大胸怀。李渊就曾说过:“胡越一家,自古未之有也。”(141)唐太宗也说过:“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故其种落皆依朕如父母。”(142)自太宗许与土蕃和亲,遣文成公主入藏以后,和亲政策遂成为唐朝的基本国策。和亲政策是从汉代应对匈奴开始的,“白登之围”后,汉高祖刘邦采纳刘敬提出的“和亲”建议,从此“和亲”政策就成为我国古代处理民族关系的一项重要举措。对后世历朝历代边疆民族政策产生了深远影响。但是,西汉的“和亲”初期并未取得显著的效果,未能阻止匈奴的不断侵扰,最后还是以武力解决问题。所以对这一政策,历来褒贬不一。唐朝诗人戎昱就曾有《和藩》诗叹曰:“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岂能将玉貌,便拟静胡尘。地下千年骨,谁为辅佐臣。”(143)但是唐朝的和亲政策,是整个“和藩”政策的一部分,除此之外,还有招收藩国贵族子弟来京师太学学习礼义和经书,以及在边境设立互市,通过等价交换教以礼仪规范等,所以取得较为理想的效果。对于党项这样小蕃的安绥,同样采取这一政策,一直对大唐怀德宾服,这次是因为边将的勒索,逼迫其走向反叛,勾结土蕃,进犯唐境。杜佑及时发现这一弊端,力排众议,一方面要求整备边防,一方面继续贯彻招抚政策,选用良将替换了那批平时勒索,激起动乱则要求镇压,趁机邀功的边将。结果避免了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的一场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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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佑一方面主张“和藩”,另一方面,也是十分重视军事建设,他曾说:“夫戎事,有国之大者。”(144)“天生五材,人并用之,废一不可,谁能去兵?历代以来,祸乱之作,非武不定,是以君子习之。”(145)认识到国家政权的稳定必须靠军队来支撑。就国家的军事布局而言,应该呈内重外轻、弱枝强干之势,唯其如此,才能号令海内,指纵自如,因而建议效法西汉和唐初的军事布防:“缅寻制度可采,惟有汉氏足征,重兵悉在京师,四边但设亭障,又移夭下豪族揍居三辅陵邑,以为强干弱枝之势。”正是这种军事布部署的合理性,西汉和唐初军力特别强盛,能够不为外来势力入侵所累。但是开元后期,功利思想在一些边将中蔓延,“邀功之将,务恢封略,以甘上心,将欲荡灭奚、契丹,剪除蛮、吐蕃,丧师者失万而言一,胜敌者获一而言万,宠锡云极,骄矜遂增”。天宝之末,唐初军事布防的格局被破坏了。好战的风气导致了在边境上囤积粮草、驻防军队,而朝廷又无足够的军力来控制局势:“于是晓将锐士,善马精金,空于京师,萃于二统。边陲势强既如此,朝廷势弱又如彼,奸人乘便乐祸觊觎,胁之以害,诱之以利,禄山称兵内侮,未必素蓄凶谋。是故地逼则势疑,力侔则乱起,事理不得不然也。”(146)由此可见,政府重兵在握,军权不下移边将,必能防止国内祸乱的出现。针对安史乱后唐朝数遭回纥、吐蕃的侵扰,以及朝臣们提出的“应谨兵戎,备侵轶,益发甲卒,邀其寇暴”的论调,杜佑提出了“来则御之,去则备之”的应对总方针,主张以和亲安抚为主,但又必须在军事上严加防备。因而奏表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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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静思远图,久计莫若存信,施惠以愧其心,岁通玉帛,待以客礼。昭宣圣德,择奉谊之臣;恢拓皇威,选谨边之将,积粟塞下,坐甲关中,以逸待劳,以高御下。重其金玉之赠,结以舅甥之欢。小来则慰安,大至则严备。明其斥侯,不挠不侵,则戎狄为可封之人,沙场无战死之骨。若天下无事,人安岁稔,然后训兵,命将破虏,摧衡原州,营田灵武。尽复旧地,通使安西,国家长算,悉在于此。(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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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在军事上作了充分的准备,对西戎各国实行和藩安抚政策,等待国家经济实力增强,农业丰收,再逐步收复失地。杜佑反对轻易地大动干戈,认为必须“计熟事定”,然后才能收“举必有功”之效。与贞元朝勇于用兵的大臣相比,杜佑温和的军事理论,无疑是当时唐朝摆脱困境的长远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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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年事已高,杜佑屡请致仕,宪宗不许,仍诏三五日一入中书,参议平章政事。“佑每进见,天子尊礼之,官而不名。后数年,固乞骸骨,帝不得已,许之。仍拜光禄大夫、守太保致仕,俾朝朔望,遣中人锡予备厚。元和七年卒,年七十八,册赠太傅,谥曰安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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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佑为人平易逊顺,与物不违忤,人皆爱重之。唐宪宗评价杜佑为:“岩廊上才,邦国茂器;蕴经通之识,履温厚之姿,宽裕本乎性情,谋猷彰乎事业。博闻强学,知历代沿革之宜;为政惠人,审群黎利病之要。”“累历籓方,出总戎麾,入和鼎实,聿膺重寄,历事先朝,左右朕躬,夙夜不懈。命以诏册,登之上公,肃恭在廷,华发承弁。兹可谓国之元老,人之具瞻者也。”(148)《新唐书》则说杜佑“天性精于吏职,为治不皦察,数斡计赋,相民利病而上下之,议者称佑治行无缺”。认为他是“惇儒”,“大衣高冠,雍容庙堂,道古今,处成务,可也;以大节责之,盖碈中而玉表欤!”(149)形容杜佑的学养和风度特出如玉石中的玉表,足为朝臣中的表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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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作为政治家和史学家的杜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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