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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记：我们眼中的流动中国 张雪霖|人在囧途：这个春节你“被堵车”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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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乡是安徽亳州，春节从武汉回家，要从阜阳转车。因不知今年要提前两个月买火车票，错过了抢票的时机，差点儿连无座的票都买不到，看到2月2日的无座票还剩下几张，就赶紧买了。临近回家时，我又登录12306网站看票，发现新开了一趟临客，时间点非常好，而且有大量硬座票，我不禁瞪大眼睛，赶紧改签。“囧途”从此刻也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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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囧途”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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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2日早上九点我从汉口出发，中午一点到阜阳，然后从阜阳转乘一点四十三分的火车到亳州，下午三点就到亳州了——一个看似很完美的计划。然而，我忽略了临客是很容易晚点的，更没想到这么短的距离它能晚点那么久，导致我错过了下一趟车，无奈到阜阳只好先出站再做打算。出站时大概下午两点，最快的一趟火车要等到傍晚五点半才发车。问了几个朋友从阜阳坐汽车到亳州要多久，都说两个小时就可以了，也就是说，如果马上出发，下午四五点就可以到家了。为了早一点儿到家，我冒着有可能晕车的风险，赶紧去汽车站坐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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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汽车站买了票，车票上没有座次和开车的时间，售票员说随到随上，让我在12号检票口上车。我拿着车票进去后就傻了眼，找不到去亳州的车，在检票口却站了百十来号人，都是在等去亳州的车的。等了十几分钟，还没有见车来，一切都乱糟糟的，心里真是烦躁。过了一会儿，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妇女过来说检票了，同时声明上车要多加十元，愿意的就检票。周围的人都蜂拥而上，争着检票。我有点儿胆怯：不会是黑车吧？但是看这等车的阵势，我要是不检票，不知猴年马月能坐上回家的车，管不了那么多了，于是也让她检了票。那个年轻妇女一遍一遍地数着票，一辆车只能坐三十三个人，超载要被罚款，所以她小心翼翼地数着，生怕多检了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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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够三十三张票后，她给我们指定了一片位置，让我们在那里等她的车。有人问：“车子啥时候能到？”“快了快了，十几分钟就到了。”听到这个回答，心里真是不耐烦极了，还要等十几分钟。但是十五分钟过去了，车子不见踪影，又过了三十分钟，车子仍不见踪影，那个检票的妇女也不见了。这时周围的老乡开始起哄说，那人不会是骗子跑了吧，有人接过话茬，说她也不敢云云，而我的心里只有等待的烦躁。过了一会儿，那个检票的妇女回来了，她妈妈也跟着过来了，大家都很不满地追问车子怎么还没来，她妈妈帮着解释说：“快了快了，俺比你们还急，大过年的谁不想多跑一趟多挣钱，车子堵在路上了。”大家确认了她不是骗子，反正也没有其他去亳州的车回来，只能继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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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默的司机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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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午三点十分，车子终于来了，总算是上了车。坐在汽车上，我闭上眼睛想象着回家的各种安排，无心观赏窗外的风景。车子行驶了两个小时，下午五点半，朋友发信息过来问到哪里了，我不知道已经到了哪里——心想应该快到了，毕竟行驶了这么长时间，于是上前去问司机还有多久能到亳州。“至少还有一个半小时”，听闻此言，我简直要气晕了。早知如此，还不如等五点半的那趟火车，一个小时就到亳州了，本来以为选择汽车可以在三点就到亳州的，现在要弄到七八点才能到。我气得不行，情绪失控，就对司机发火说：“你这是啥车，咋恁慢啊！”司机却幽默地说：“啥车，车又没闲着，也没偷懒，一直跑着来。”周围的乘客都哄堂大笑。就像一个拳头打到棉花上，我很泄气，只好回到座位上继续等。本想坐汽车四五点到家，还可以和朋友一起吃饭、看电影和逛街的，但这下都要泡汤了，我气鼓鼓的，简直烦躁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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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秒钟后，我转念一想：为什么我坐的汽车会慢这么多呢？由于自己跟随团队每年有一百多天在全国各地的乡村做调研，几年下来也有四百天的调研积累，我养成了一种对社会现象好奇而敏感的专业习惯。于是我离开座位，再次走到司机旁边，去和司机攀谈，站着做个简单的访谈。从司机那儿我了解到：非春节期间从阜阳到亳州的车程确实只需要两个半小时，但是春节期间由于严重堵车，就需要四个多小时甚至更长时间。由于从阜阳到亳州的火车列次较多，火车分流的乘客多，余下的散客不足以开通阜阳到亳州的专车，也就不能走高速。阜阳到亳州只有一百三十公里，走高速的话只要一个小时就能到。而长途汽车为了拉沿途旅客，就只能走普通公路，不断穿越乡村集镇。但是现在乡村集镇堵车严重，经常堵在那里开不动，所以时间基本上翻倍了。并不是从阜阳到亳州的客车数量少，供不应求，司机说客车数量是足够用的，但都堵在路上，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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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春节农民工返乡，乡村的人流量陡然增大，交通肯定要比平日里拥堵，但是司机说近三年来春节堵车的原因和往年不一样。近三年来春节交通拥堵，主要是因为车子多了，尤其是今年返乡的车辆特别多，小汽车、面包车、大货车等各种机动车都有。途经一个集镇时，司机随手一指，沿着他手指的方向，我可以看到全国各地牌照的车辆堵在前面——这些都是在外务工的农民工开着车子回家过年。有的乡村集镇没有外环路，途经车辆只能走集镇道路。春节期间乡村集镇也都比较热闹，过去车子少的时候，人员的拥挤比较好疏散，不会一直堵在那里。但是现在汽车、面包车和电动三轮车等都大大增多，而乡村的道路并未加宽，这就导致一旦堵车就很难及时疏散，只能堵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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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县市所在地的乡镇有城管，绝大部分乡镇是没有城管的，所以春节期间各地乡镇政府都组织人力对集镇摊贩进行规范化管理，以防严重影响交通出行。乡镇的流动摊贩和城市里的一样难管，司机形象地比喻：“就像用苍蝇拍拍蝇子一样，一拍下去蝇子都跑了，你一停，立马就又都回来了。”中西部农业型乡镇的财力和人力严重不足，是无法实现二十四小时站岗巡逻的。特别是春节期间家家户户都要购置年货，乡村集市异常繁荣，各种小摊小贩的生意都很好，都想趁着春节大赚一把，所以乡村集市摊贩占道经营的问题就非常严重。农民工返乡的车辆越来越多，乡村出行的方式在悄悄地发生变革，而乡村道路在规划上有点儿滞后。乡村道路过窄，不仅春节期间容易堵车，而且还容易发生交通事故，今年春节在家几天就听闻两起严重的交通事故。晚上七点多终于到亳州了，我和司机一路畅快地聊天，他诙谐俏皮的回答常逗得我和周围的旅客大笑不已，一扫一路焦躁等待的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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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圈“堵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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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后发现乡村集市确实堵车很严重，走亲访友的车辆在乡间小道上经常排起长长的车龙。微信朋友圈也被全国不同地区朋友堵车的消息和照片刷爆，乡村真的已经步入堵车的时代。如同家乡的彩礼在不断攀高一样，乡村的另一个新变化就是汽车的数量大幅度增加，乡村交通拥堵将成为新常态。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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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正如客车司机说的那样，现在农民有钱的多了，生活水平确实比过去大幅度提高了，要满足的就不仅仅是温饱，还有更高层次的消费需求。购买汽车是衡量农民家庭消费能力的一项指标。曾经电灯、电话、洋楼是农民遥不可及的梦想，经过三十多年的发展，现在不仅电灯、电话，连手机、电脑、汽车都已走进了寻常百姓家，农民的生活确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是乡村“唱衰者”们所忽视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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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随着市场经济的深入，相对均质化的乡村熟人社会正在产生巨大的经济分化，消费能力的差异在撕裂温情的熟人社会，出现阶层分化和地位竞争。起初，购买汽车是乡村家庭经济实力的自然流露，有钱有需要的可以买车，但问题是经过熟人社会内部的互动竞争，购买汽车便不仅仅是因为自身需求，汽车变成了一个价值符号，就像农民的建房竞争一样。起初建房是有钱有能力的体现，但在社会竞争之下，就变成了贫困的识别机制。建房的不一定都是富人，但是没有建房的肯定是村里的穷人，他们会因此成为村中的边缘户，儿子就没有人给介绍对象。现在乡村的汽车还处于家庭经济实力象征的早期阶段，但是在社会竞争加剧的背景下，也出现了社会排斥的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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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村中的父母都希望能看到自己儿子开着汽车回家过年，这多么有面子啊！没有实际需要也没有足够实力的年轻人买不起车，开始有点儿不好意思回家过年：过年走亲戚，别人开着车，你家开着电动三轮车，相形见绌，心里怪不是滋味的。村中经济实力处于上层的家庭有着更高层次的消费需求，天然具有求异性，需要更高层次的消费来彰显优越的社会地位。但是处于中下层的村民则天然具有求同性，他们需要步步紧跟，“人家有啥，咱也得有啥”，以防滑向村庄社会的边缘。当村里极少数的富人买车时，会成为大家艳羡的对象，尚不构成对村庄社会的压力；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中上层村民都买了车，这将对中下层的人构成巨大压力，因为有无车子就和有无房子一样，可能成为家庭贫困的识别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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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记：我们眼中的流动中国 舒丽瑰|难过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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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物质紧缺的年代，过年能吃上一口猪肉炖白菜就是很幸福的事了。那个时候我们多数的小孩都买不起烟花爆竹，只能收集炸过的鞭炮，倒出剩余粉末放在纸上，用火点燃，再一起高兴得又蹦又跳，新年就在小伙伴们手牵手的时光中度过。现在我们这批小孩都已经长大，大家能一起玩儿的机会越来越少，相聚也越来越难，就算住在隔壁也基本不走动，年越来越难过。难过是因为我们长大了，村庄对我们的评价标准变得成人化、社会化了，更是因为家乡在不知不觉中产生分化了。回家就意味着攀比，通过攀比给自己挣面子，给父母挣面子。攀比围绕着具有外部展示性的金钱消费展开，比如车子、年货等，回家多了层沉甸甸的负担。打拼一年，大家都身心俱疲了，只想回家好好休息，不料被引入一年又一年的年节大战中无法自已。过年是会包装的人的节日，是老实人的苦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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贷一辆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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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年回家最大的一个感受是家乡的车变多了，马路变宽阔了，乡村马路可以让两辆轿车并排前行，十点之后小镇的十字路口就开始堵车，大客车不得不到环城公路上绕行。开车回家过年变成了村民争相效仿的一件时髦事，“过年堵”变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去年村子里只能偶尔看见一两辆小车，今年小车变得格外多，一眨眼就过去一辆。村子里的年轻人多在工厂上班或附近打零工，父母在村里种田，绝大多数家庭没钱买车，他们的车过完年就消失了。汽车在特定时间掀起的财富和面子竞争让年轻人感受到了压力，租也要开辆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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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叔今年做鸡蛋生意赚了二十多万，趁着年节，赶紧买了一辆十几万的小车回家，连生意欠款也没还。这辆小车让他在娘家人面前赚足了面子，过年那天，吃过年夜饭，娘家亲戚就被载着专门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名义上是为了买烟花，实际上是为了告诉别人自己买了新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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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叔表哥的小孩爱坐车，一天到晚围着这辆小车转，上车了就喜欢东摸西摸，到处乱按。小孩的奶奶怕把车按坏了，非要把小孩抱出来，小孩一抱就哭，老人没办法只能让他在上面蹦蹦跳跳。进叔比较客气，没说什么，他们喜欢玩就让他们在上面玩。到了晚上，小孩的奶奶就和自己的儿子说孙子喜欢坐车，希望儿子买一辆车，“别人家都买了车，我们给你们凑点儿钱，你们自己攒点儿钱，明年买辆车回来”。表哥夫妇决定省吃俭用，明年贷款也要买辆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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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叔表哥家刚花了三十万在城里买了栋房子，老人的积蓄都用光了，房贷还没还清，买车对他们而言还是项艰巨的任务。他们家房子的地段不好，居住不便，每月除了还三千多的房贷外，还要出一千多的房租，生活过得很拮据。老人六十多岁了还在街上做小工，儿子女儿担心老人出事故，不愿意老人出去做事，但老人还是要去，他说自己不劳动，儿子就养不活这一大家子，自己必须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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