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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也别说：一桩北爱尔兰谋杀案 [:1702852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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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也别说：一桩北爱尔兰谋杀案 十八 血色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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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的春天是贝尔法斯特的葬礼季。3月6日，梅雷亚德·法雷尔和两个同伴在直布罗陀街头被枪杀。[1]法雷尔是一名31岁的女性，有着修长的身材和黑色的头发。她曾经跟杜洛尔丝和玛丽安一起在阿马监狱服刑。但与普赖斯姐妹不同的是，她出狱后再次积极投入任务。法雷尔作为共和军的小组成员抵达了直布罗陀。他们从西班牙南端进入了这片英国领地，计划发动一次爆炸袭击任务。但在他们有机会实施行动之前，有一天他们正走在路上，没有携带武器。[2]这时，几名身着便衣的英国突击队员靠近并击毙了他们。有些人断言，这是军方对其保密的“格杀勿论”政策的一种表现。三名志愿军的遗体被声势浩大地运回了北爱尔兰，庞大的送葬队伍肩负他们的灵柩穿过贝尔法斯特，数千名哀悼者跟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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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力克·里德神父将在坟墓旁主持葬礼。里德56岁，长着一张布满皱纹的长脸，眼皮耷拉在细小的眼睛上。他成长于蒂珀雷里，早在青少年时期就加入了至圣救主会。[3]这是一个天主教牧师修会，他们致力于救助穷人和被遗弃者。20世纪60年代初，里德在北爱尔兰问题爆发之前搬到了贝尔法斯特，并进入了克隆纳德修道院。[4]这是一座古老的大型哥特式建筑，建造于19世纪末，正好落在共和派的福尔斯路和保皇派的尚基尔路之间的界线上。修道院的创立者后来对这个选址后悔不已，据说他是这么讲的：“我怀疑没有哪个地方的麻烦和痛苦比这里更多了。”[5]但它为里德神父提供了一个优势，让他能近距离见证北爱尔兰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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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做的不只是见证。里德注意到，有些神职人员喜欢躲在《圣经》后面。但他却常说，自己是个“街头”牧师，永远处在风口浪尖，作为贫民区的外交官默默地调解争端。[6]有时，他会将自己置身于准军事组织的夙怨中。这可能带来危险，但正如里德面对其他牧师的问题——为什么如此冒险地插足这些困境——时，他回答：“若莫做，做莫休。”[7]里德笃信对话的力量：只要你能让人们开始交流，他相信，再势不两立的仇人也能找到共同之处。[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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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70年代，里德神父定期造访朗·凯什，逐渐与布伦丹·休斯和格里·亚当建立了密切关系。亚当斯曾住在克隆纳德附近，小时候每周会去修道院接受一次宗教教导。[9]亚当斯出狱以后，里德会帮这位年轻领袖和他仍在监狱的同志，比如休斯，来回传递消息。里德似乎经常卷入这样或那样的密谋中，于是休斯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幕后推手”。[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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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里德充当信使帮临时共和军传递消息，但这并不代表他纵容他们的行动。相反，对于导致社区四分五裂的暴力行为，他感到深深的不安。里德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其他牧师经常看见他在修道院的花园里踱步，点着一根烟陷入沉思。[11]他认为，他的职责是替受害者发声——是代表下一个可能在冲突中丧命的人。他没有特别的党派，他只忠诚于那些已经（和将要）倒下的人。[12]里德相信，即使在最黑暗的时刻，也有机会发现恩典；在最可怕的境遇中，一个人依旧能效仿耶稣的榜样；战争能唤起人性中最恶劣的部分，但也能唤醒最美好的。“你会在北爱尔兰问题的旋涡中遇见上帝。”[13]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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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共和军的葬礼上，英国安全部队的出现一直是造成紧张的原因。在许多知名共和军成员出动的情况下，皇家阿尔斯特警队和军方极少错过监视机会，在这些场合拍照并收集情报。但对送殡者而言，这种侵入会显得有失尊重、令人不安，甚至给人一种洋洋得意的感觉——尤其当下葬的人是死于英国人的枪口之下。然而，当梅雷亚德·法雷尔和两位同伴的灵柩穿过西贝尔法斯特的街道时，却看不到任何警察或士兵的身影。显然，当局接到了远离葬礼的指示。[14]在西贝尔法斯特的弥尔顿墓地，当第一具棺木在林立的凯尔特十字架中落入新挖好的墓穴时，格里·亚当斯和其他显要的共和党人聚集在侧，周围默立着数千名哀悼者。五年前，亚当斯入选威斯敏斯特议会，如今他是一名议会议员。[15]他经常主持共和党人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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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德神父开始缓慢而庄重地念诵祈祷文。但就在这时，他抬头发现，静止的人群边缘有些动静——远处有一个人，他身材魁梧，穿着一件厚夹克。他正不怀好意地走向送葬的人群。他把手伸进夹克里，掏出了一个貌似黑色的鸡蛋的光滑物体。[16]里德立刻以为那肯定是一块石头——在贝尔法斯特，人们总是没完没了地扔石头。[17]现在看来，这个人胆敢冒犯神圣的葬礼，在这里也扔一块。果然，那人摆出架势，扔出了手上的东西。接着，里德听到了爆炸的巨响。[18]那不是石头，而是一枚手榴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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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骤然恐慌，四散奔逃，有的躲到墓碑后面，有的滑入刚挖好的墓穴里。亚当斯感觉可能发生踩踏事件，于是抓过一个扩音器大吼道：“大家不要惊慌！”[19]轰！又一枚手榴弹爆炸了。有几名送葬者开始朝那个人冲过去，准备把他制服。然而，他们还没跑过去，那个人就掏出一把枪，开始射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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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手在子弹和手榴弹的掩护下撤出墓地，沿着一个下坡朝M1高速公路逃去。追捕他的送殡者有几十人，他们只得放慢速度，在墓碑的掩护下小心翼翼地迂回前进。[20]等枪手跑到汽车飞驰而过的M1高速公路时，他的子弹已经耗完。追捕者群起而攻之，把他打得不省人事。他被拘留起来，身份被确认为迈克尔·斯通，是东贝尔法斯特的保皇派，加入了阿尔斯特防卫协会。[21]那天他去葬礼，原本是想杀死格里·亚当斯和其他高层共和党人。斯通没有成功袭击亚当斯，但他造成另外三名送葬者遇难，60多人受伤。[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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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为了安葬遭袭击的三名遇害者，人们又安排了一场大型的葬礼。[23]局势的紧张前所未有。公墓的谋杀事件发生后，亚当斯提出了一个阴险的推测，当局选择避开葬礼绝非出于偶然——他们可能对这名保皇派枪手的意图一清二楚，并跟他串通一气。[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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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的星期六，里德神父出席了在圣艾格尼丝教堂为其中一名死者凯文·布雷迪举行的葬礼弥撒。[25]当他走出教堂时，庞大的殡葬队伍正沿着安德森斯顿路往墓地行进。布雷迪生前是一名计程车司机。[26]因此，除了常见的送葬者，还有一小列黑色出租车作为仪仗队缓缓前进。三名遇难者将被安葬在他们几天前遇害的同一地点。[27]大批人群聚集在街头，他们怨愤不已。格里·亚当斯走在送葬行列里。里德神父步出教堂加入了队伍，他想找到布雷迪的家人，他们走在灵柩的后面。[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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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正当里德靠近布雷迪的家人时，出现了一阵骚动。[29]一辆不起眼的银色大众汽车出现在人群边缘的路上。这辆车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接着又突然停下，被引领送葬队伍的黑色计程车方阵拦住了去路。[30]人群中骤然涌起一阵焦虑。这又是一场袭击吗？突然，大众汽车急速后退掉头。然而，它还未来得及启动，便被人群迅速包围。车上坐着两个人。数百名送葬者朝小车蜂拥而上，这时车内有人亮出了一样东西。[31]“他有枪！”有人大喊。“他们是警察！”——又有人喊道。[32]其中一人确实挥舞过一把手枪，并在惊慌之下朝空中开了一枪。[33]然而，即使人群将车堵死，有几个人爬上车顶，还有人踢开了车窗，乃至送葬者开始把两人从车里拖出来，并对他们拳打脚踢，撕扯他们的衣服，他们也始终没有朝人群开枪。[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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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是警察。他们是士兵[35]：两名英国下士，德里克·伍德和戴维·豪斯。当时他们正在那片区域开车，结果误将方向盘转向了死亡之路。在意识到自己开进了送殡的路线后，豪斯和伍德惊慌失措，并试图逃跑。但那时，他们已经被黑色计程车包围，被人群吞噬。[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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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拿来一个卡锁扳手砸碎了车窗。[37]里德神父看见两人从车里被拽了出来，接着连拖带推地被带到了附近的公园。[38]在那里，人群扯下了他们的衣服，两名下士身上最后只剩内裤和袜子，然后他们被强行摁在地上挨打。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疯狂——你能感觉得到——里德向施暴地点跑去，心里明白这两个人即将被枪毙。[39]他爬到两个士兵中间，分别用两只手臂搂住他们。[40]他趴在那儿，希望以这种方式阻止攻击者扣动扳机。“快叫救护车！”[41]他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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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一个声音在上面咆哮道：“快起来！否则我他妈连你也毙了！”[42]随后，一双粗暴的手把里德从地上拉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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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士兵被扔进了一辆黑色计程车，接着被带至彭尼巷附近的一块空地上，那里将近200米远。[43]里德赶过去的时候，听到了几声枪响。[44]戴维·豪斯23岁，刚刚抵达北爱尔兰开始服役。[45]德里克·伍德24岁，原本计划不久就回家。[46]两个人被扔在那儿，四肢摊开躺在碎石之间，脸色苍白，像搁浅的鲸鱼。[47]头顶的天空上，一架直升机正在慢慢盘旋。但是，所有人都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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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德神父跑到了两人身边。其中一个显然已经死了，但另一个稍微有点动静。里德俯下身去时，能听到呼吸声。里德抬起头，发疯似地望向周围站立的人群，问是否有人知道怎么让一个人复苏。谁也没有回答。他们就站在那儿，看着。里德蹲伏在那个士兵身上，用自己的嘴对准他的嘴，试图把生命重新注入他的体内。但是，呼吸最终停止了。有人说道：“神父，那个人死了。”[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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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德抬起头，就在这时，不远处的一名摄影师拍下了一张照片。这张照片记录的，或许是北爱尔兰问题中最令人难以忘怀的场景：身着一袭黑衣的牧师跪在地上，料理一个刚刚死去的人，他双臂张开，就像耶稣一样，躺在牧师面前。里德的视线正对相机，镜头见证了这一惨状，他薄薄的嘴唇上沾着死者的血。[49]里德不清楚两名士兵是不是天主教徒，但正如他数天前为死于弥尔顿公墓的哀悼者所做的那样，他给他们都抹了圣油，并进行了最后的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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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力克·里德神父为戴维·豪斯下士进行最后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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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前，自暴动于20世纪60年代末开始以来，所有的杀戮流血一直沉重地背负在里德身上。“人们已经受够了，”他在枪杀案的数小时后接受采访时说道，“人们必须互相倾听，但人们一直没有这么做。”[50]他补充道：“动用武力是不幸者绝望的表现。”[51]然而，尽管当天里德公然违背人群，料理被杀害的两名士兵，但他却仍在幕后忙于一件事。他在酝酿一个计划：一个秘密而大胆的计划，以结束这场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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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里德神父在离开圣艾格尼丝教堂的追思弥撒之前，拿到了一份秘密文件。[52]多年来，他一直试图阻止教派分裂双方的准军事组织和普通民众诉诸暴力。[53]但他逐渐认为，结束冲突最可靠的办法，是说服共和军停止斗争。[54]里德开始跟格里·亚当斯谈论这个问题，并发现他愿意考虑这一提议。或许亚当斯对未来有了不同的展望；或许他发现选票和子弹非但不能互补，反而南辕北辙；又或许他只是倦怠了。不管怎样，里德发现，当他最初向亚当斯发出呼吁时，他是在“推开一扇打开的门”。[55]后来，里德受到了人们的称赞，因为他哄劝亚当斯走上了和平之路。但是，在跟两人私交甚密的布伦丹·休斯眼里，似乎从来不是亚当斯被神父操控。[56]相反，休斯回忆道：“我相信，自始至终，一直是格里在操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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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当斯认为，里德是无懈可击的召集人。“唯一能发挥作用的机构就是教堂。”他告诉里德。只有教堂具备必要的地位、可靠性和跟相关党派的联络渠道来实现和平。[57]唯有一个共同的和平策略，将共和党人、社会民主工党（SDLP）的非暴力民族主义者，以及爱尔兰共和国政府联合起来，才能让共和军甘愿放下武器。[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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