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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书治要译注 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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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左氏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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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解】本卷上起鲁宣公二年(公元前607年),下至鲁襄公三十一年(公元前542年),包括宣公、成公、襄公三个时期,节录了六十五年间诸多事件,如晋楚争霸、向戌弭兵等。或仅选取一个细节,如华元杀羊,未及羊斟,导致战败。或选取精辟之论,如宣公十二年,晋楚邲之战,随武子、栾武子论楚不可攻,楚庄王不为京观,以及成公十六年,申叔时论“战之器”等,均显示出非凡的政治智慧和远见。其余真知灼见、嘉言懿行,随手可拾。展现出春秋中期贤德大夫如赵盾、申叔时、随武子、祁奚、魏绛、叔向、子产、子罕等的光辉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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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 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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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二年(2),郑公子归生(3)伐(4)宋,宋华元(5)御(6)之。将战(7),华元杀羊食士(8),其御(9)羊斟(10)不与(11)。及(12)战,曰:“畴昔(13)之羊,子为政(14);畴昔,犹前日也。今日之事,我为政。”与(15)入郑师,故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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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宣公:即鲁宣公,鲁文公之子,母亲为敬嬴。在位十八年,谥“宣”。(2)二年:鲁宣公二年。农历甲寅年,公元前607年。周匡王六年。(3)公子归生(公元前7世纪—公元前599年):郑国执政大夫,字子家。(4)伐:征讨,攻打。(5)华元:子姓,华氏,宋国右师,六卿之首。历事宋昭公、宋文公、宋共公、宋平公。前后执政约四十年。父亲华御事,儿子华阅、华臣。(6)御:抵御。(7)将战:临近作战时。(8)食士:给士兵吃。(9)御:驾车的人。(10)羊斟:春秋时宋人。(11)与:给予。(12)及:到了。(13)畴昔:以前,昨日。(14)政:做主。(15)与:介词。把,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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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鲁宣公二年,郑国的公子归生出兵攻打宋国。宋国的华元领兵抵御。临近作战时,华元杀羊犒劳士兵,给他驾驭战车的羊斟没有分到羊羹。到作战时,羊斟说:“前日分羊,是你做主;今日战车进退之事,由我做主(畴昔是以前的意思)。”便把华元乘的战车驱赶到郑军中,宋军因此大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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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晋灵公(1)不君,失君道。厚敛(2)以雕墙(3),雕,画也。从台上弹人,而观其避丸(4)也。宰夫(5)胹熊蹯不熟(6),杀之,置诸畚(7),使妇人载以过朝(8)。畚,筥属。赵盾(9)、士季(10)患(11)之。将谏,士季曰:“谏而不入,则莫之继也(12)。会请先,不入则子继之。”三进,及溜,而后视之(13),士季,随会也。三进,三伏。公不省而又前也。公知欲谏,故佯不视。曰:“吾知所过矣,将改之。”稽首(14)而对曰:“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15)。’夫如是(16),则能补过者鲜矣。君能有终,则社稷之固(17)也,岂唯群臣赖(18)之。”犹(19)不改。宣子骤谏(20),公患之(21),使锄麑(22)贼(23)之。锄麑,力士。晨往,寝门辟(24)矣。盛服(25)将朝,尚早,坐而假寐(26)。不解衣冠而睡。麑退,叹而言曰:“不忘恭敬,民之主(27)也。贼民之主,不忠;弃君之命,不信。有一于此(28),不如死。”触槐而死。槐,赵盾庭树。晋侯饮赵盾酒(29),伏甲(30)将攻之。其右(31)提弥明知之,右,车右。趋登(32)曰:“臣侍宴,过三爵(33),非礼。”遂扶以下(34)。公嗾(35)夫獒(36)焉,明搏(37)而杀之。獒,猛犬也。盾曰:“弃人用犬,虽猛何为!”责公不养士,而更以犬为己用也。斗且出(38)。赵穿攻(39)灵公于桃园。穿,赵盾之从父昆弟子。宣子未出山而复(40)。晋境之山也,盾出奔,闻公弒而还。大史(41)书曰:“赵盾杀其君。”以示于朝。宣子曰:“不然。”对曰:“子为正卿(42),亡不越境,反(43)不讨贼(44),非子而谁?”孔子曰:“董狐,古之良史也,书法(45)不隐(46)。不隐盾之罪。赵宣子,古之良大夫也,为法受恶(47)。善其为法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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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晋灵公:晋国国君,文公之孙,襄公之子,名夷皋。在位十四年。即位时尚抱在其母穆嬴怀中,此时不过十六七岁,是历史上有名的暴君。(2)厚敛:重征赋税。敛,征税。(3)雕墙:为宫殿雕花,彩绘。泛指生活奢侈。雕,画也。(4)避丸:躲避弹子。(5)宰夫:厨师,负责国君膳食。(6)胹熊蹯不熟:煮熊掌没有煮烂。胹,音而,烹煮。蹯,音凡,兽足掌。(7)置诸畚:把宰夫的尸体肢解了放在筐子里。置,放置、安置。畚,音本,用草绳或竹篾编织的盛物器具。(8)使妇人载以过朝:叫宫女顶着从朝堂经过。杨伯峻注:“《诗·周颂·缁衣》云:‘丝衣其紑,载弁俅俅。’郑玄笺云:‘载犹戴也。’此载字义当同,谓其戴其畚以过朝也。”(9)赵盾:赵衰之子,赵同、赵括、赵婴齐之兄。晋襄公七年为晋正卿,将中军,掌国政,前后二十年,为晋国名臣。谥宣子。下文中称其谥号。(10)士季:士蒍之孙,字季,食邑于隋、范,故又称士会、隋会、范会、隋季。谥武,故又称隋武子、范武子。(11)患:忧虑,担心。(12)谏而不入,则莫之继也:如果我们两个人一同进谏晋君还不接受,就没人接替我们继续进谏了。《正义》曰:“言二人将欲相随入谏。士季谓盾曰:子是尊卿,今与子俱谏而不入,则莫之能继续为谏。会是卑卿,请先往谏,不入则子继之。”(13)三进及溜,而后视之:士会入门向前行走一程,就伏地行见君之礼,灵公故意装作没有看见;士会再向前行走,入庭,再行礼;再前行,到了殿堂的屋檐下,灵公才不得不抬头对士会说话。及,到了。“溜”通“霤”,屋檐滴水处。《正义》曰:“溜,谓檐下水溜之处。入门伏而不省,起而更进,三进而及于君之屋溜。言迫于公之前也。”(14)稽首:稽,音起,叩头。(15)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见《诗经·大雅·荡》,意谓万事无不有其开始,但很少能坚持到结束。即不能善始善终。靡,无,没有。鲜,少。(16)夫如是:如此说来。夫,句首发语词,提起议论。是,此。(17)社稷之固:国家就有保障。(18)赖:得益,受益。《书·吕刑》:“一人有庆,兆民赖之。”孔颖达疏:“天子有善,以善事教天下,则兆民蒙赖之。”(19)犹:副词。还,仍。(20)骤谏:屡次进谏。骤,副词,屡次。(21)患之:对此很厌恶。患,厌恶。(22)锄麑:晋国力士,灵公使之为刺客。麑,音尼。(23)贼:杀戮,杀害。(24)辟:开启(门户)。(25)盛服:谓服饰齐整。表示严肃端庄。这里指朝衣朝冠穿戴整齐。(26)假寐:谓和衣打盹。(27)民之主:晋国百姓的好大夫。主:对公卿大夫的敬称。《周礼·天官·大宰》:“以九两系邦国之民:一曰牧,以地得民…六曰主,以利得民。”郑玄注引郑司农云:“主谓公卿大夫。”(28)有一于此:在不忠、不信二者中有一项(罪名)。(29)饮赵盾酒:请赵盾饮酒。(30)伏甲:谓埋伏武士或甲兵。(31)右:车右。古时车乘,位在御者右边的武士。(32)趋登:碎步疾行进入殿堂。趋,古代的一种礼节,以碎步疾行表示敬意。(33)三爵:三杯酒。爵,雀形酒杯。(34)遂扶以下:接着把赵盾扶下殿。(35)嗾:音叟,指使狗时口中所发的声音。做动词。正义曰:“《释畜》云:‘狗四尺为獒。’是大犬之名,以其使之噬盾。”(36)夫獒:那头猛犬。夫,代词,那。獒,高大凶猛的狗。(37)搏:徒手搏斗。(38)斗且出:与伏兵一边搏斗一边退出宫廷。斗,搏斗、战斗。(39)攻:杀。(40)未出山而复:山,指晋国边境的山。复,回来。(41)大史:官名。此指晋国史官董狐。“大”通“太”。(42)正卿:卿大夫之首。晋国正卿为国家最高长官,兼管军民,权力仅次于国君。(43)反:通“返”。还归,回。(44)贼:大逆不道之人。指赵穿。(45)书法:古代史官修史,对材料处理、史事评论、人物褒贬,各有原则、体例,谓之“书法”。(46)不隐:杜预注:“不隐盾之罪。”(47)受恶:蒙受弒君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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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晋灵公丧失为君之道(失掉为君之道),重征赋税,雕饰墙壁(雕,饰以彩绘、花纹),从高台上用弹子弹人,看他们躲避取乐。有一次,厨师没有把熊掌煮烂,晋灵公便把他杀死肢解,放在簸箕中,差宫女顶着从朝堂经过(畚,圆形的盛物竹器)。晋国大臣赵盾、士季对此很担忧,准备进谏。士季说:“一同进谏,假如君主不接受,就没有人敢再继续进谏了。请让我先去,若君主不采纳,您再接着劝谏。”士季前行施礼三次,一直到了殿阶的屋檐下,灵公才理睬他(士季,指随会。三进,三伏。晋灵公不理会而又向前行进。晋灵公了解他欲谏诤,故意假装不理睬),说:“我已知道我的过错了,打算改正。”士季叩头回答说:“哪个人没有犯过错误?犯了过错能改正,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诗经》说:‘凡事无不有其初始,但极少能坚持至终。’如此说来,则能改正过错者极少呀!您若能改正错误并持之以恒,那么,国家就有保障了,岂止是我们群臣受益呢?”但晋灵公仍不改过。赵宣子屡次进谏,晋灵公对此很厌恶,派力士锄麑去暗杀他(锄麑,晋国勇士)。凌晨,锄麑潜入赵府,赵盾的卧室门已经打开,他朝服朝冠穿戴整齐准备上朝,因时间尚早,就端坐着闭目养神(不解衣冠而睡)。锄麑退了出去,感叹地说:“时刻保持虔诚敬肃,真是晋国的栋梁,杀害国家的栋梁,就是不忠;违背国君的命令,就是不信。忠信不可兼得,不如一死。”就一头撞死在赵盾庭院中的槐树上(槐,赵盾庭院树)。(同年秋季九月)晋灵公请赵盾喝酒,暗中埋伏甲兵准备杀害赵盾。赵盾的车右提弥明察觉此事(右,车右。古时车乘,位在御者右边的武士),碎步疾行进入殿堂说:“臣子侍奉君主饮酒,超过三杯还不告退,就不合礼节了。”于是立即扶起赵盾下殿堂。晋灵公呼来猛犬咬他们,提弥明徒手搏斗并把它打死(獒,猛犬)。赵盾说:“废弃忠臣豢养恶犬,恶犬虽然凶猛,有什么用(责备晋灵公不收罗、供养贤才,而更以猛犬为己所用)!”一面和朝中的甲士搏斗,一面跑出宫廷。乙丑那一天,赵盾的同族赵穿在桃园杀死了灵公(赵穿,赵盾之从父昆弟之子)。赵盾逃奔国外,还未走出晋国的疆界,便回到朝廷(晋国边境之山。赵盾逃亡,听见晋灵公被弒杀而返回)。太史董狐记载说:“赵盾杀死了他的君主。”并在朝廷公布出来。赵盾说:“不是这样。”董狐说:“您是晋国的正卿,逃亡却没有走出国境,回朝后又不惩办杀死君主的凶手,不是你杀死君主又是谁?”孔子说:“董狐,是古代的好史官,按照记载史事的原则记事而不隐讳(不隐讳赵盾之罪);赵盾,是古代的好大夫,却因记史的原则而蒙受弒君的罪名(赞许其能尊重记史的原则而蒙受弒君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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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三年(1),楚子(2)伐陆浑之戎(3),遂至于雒(4),观兵于周疆(5)。定王(6)使王孙满(7)劳(8)楚子。王孙满,周大夫。楚子问鼎(9)之大小轻重焉。示欲逼周取天下也。对曰:“在德不在鼎(10)。昔夏之方有德也,禹之世也。远方图物(11),图画山川奇异之物而献之。贡金九牧(12),使九州之牧贡金。铸鼎象物(13),象所图物,使民知神奸(14)。图鬼神百物之形,使民逆备之。故民入川泽山林,魑魅罔两(15),魑,山神。魅,怪物。罔两,水神也。莫能逢之。逢。遇。用能协于上下,以承天休(16)。民无灾害,则上下和而受天祐。桀有昏德,鼎迁于商。商纣暴虐,鼎迁于周。德之休明,虽小,重(17);不可迁。其奸回昏乱,虽大,轻也(18)。言可移。天祚(19)明德,有所底止(20)。底,致。周德虽衰,天命(21)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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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三年:鲁宣公三年。农历乙卯年,公元前606年。周定王元年。(2)楚子:又称荆庄王。芈姓,熊氏,名旅(一作吕、侣)。郢都(江陵纪南城)人,楚穆王之子。春秋时期楚国最有成就的君主,春秋五霸之一。(3)陆浑之戎:陆浑,在今河南省嵩县东北及伊川县境。戎,古族名,支系众,多游牧,部分从事农耕,其人有披发之俗。(4)雒:通“洛”,水名。杨伯峻注:“今作洛水。”(5)周疆:周王的边境。疆,国界、边界。(6)定王:即周定王(?—公元前586年),姬姓,名瑜,周匡王之弟,东周第九代天子,公元前606年到公元前586年在位,在位二十一年而卒。(7)王孙满:周大夫,周襄王孙,姬姓,名满。(8)劳:慰劳。(9)鼎:古代炊器,多用青铜或陶土制成。这里指相传夏禹铸的九鼎,历商至周,为传国的重器。后遂以指代国家政权和帝位。(10)在德不在鼎:意谓鼎之轻重在于君王的德行如何,而不在鼎之本身。(11)远方图物:远方的国家把山川奇异之物画成图像献给夏王。(12)贡金九牧:九州的长官进贡青铜等金属。九牧,九州之长。(13)铸鼎象物:用这些青铜铸造成鼎并把各种图像雕刻上去。(14)神奸:能害人的鬼神怪异之物。(15)魑魅罔两:音吃昧往两,鬼怪的统称。又作魑魅魍魉。(16)用能协于上下,以承天休:因此民无灾害,能上下协和,而受天佑。休:赐福,佑护。(17)德之休明,虽小重也:如果君王德行美好清明,九鼎虽小,亦重而不可迁。即王权稳固。(18)其奸回昏乱,虽大轻也:如德行不好,奸邪无道,九鼎虽大,亦会轻易被迁走。奸回,奸恶邪僻。昏乱,昏庸无道、糊涂妄为。(19)祚:音坐,此处作动词。赐,赐福,佑助。(20)底止:终止。使固定,不变更。(21)天命:古以君权为神授,统治者自称受命于天,谓之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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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鲁宣公三年,楚庄王发兵征讨陆浑的戎族部落,前进到洛水,在周王室的边境陈兵示威。周定王派王孙满去慰劳楚庄王(王孙满,周大夫),楚庄王向王孙满问起九鼎的大小轻重(显示出想要威胁周定王而取天下)。王孙满回答说:“(是否能拥有天下)关键在于德行而不在于鼎的大小轻重。从前夏朝施行德政时(夏禹在世时),远方的国家把山川奇异之物画成图像献给夏王(绘画山川奇异之物而进贡),九州的长官则进贡青铜(使九州的长官进献铜),夏王就用这些青铜铸造成九座鼎,并把各种图像雕刻上去(摹拟所图物),让百姓了解这些神物和怪物(描绘鬼神万物的面貌,使百姓预先详细知道)。所以百姓进入山川沼泽森林,那些鬼怪(魑,山神。魅,怪物。罔两,水神也)都不能遇上(逢,遇到,此指受其害)。因此能够上下协和,以承受上天的福佑(人民没有灾害,则上下和睦、融洽而承受上天佑护)。夏桀德行昏乱,九鼎迁移到商朝;殷纣王暴虐无道,九鼎便迁到了周朝。君主美善清明,九鼎虽小,却显得很重,他人无法轻易夺去(不可以搬移);君主奸邪无道,九鼎虽大,也显得很轻,他人就会轻易夺去(言可以搬移)。上天赐福给美善清明的君主,必有所固定,不随便变更(底,至、终)。周朝的德行虽然衰微,但天命尚没有改变,九鼎的轻重,诸侯不可以随便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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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四年(1),楚子灭若敖氏(2)。其孙箴尹(3)克黄(4)。箴尹,官名。克黄,子文孙也。使(5)于齐,还,及宋,闻乱。其人(6)曰:“不可以入矣。”箴尹曰:“弃君之命,独(7)谁受之?君,天也,天可逃乎?”遂归复命,自拘于司败(8)。王思子文之治楚国也,曰:“子文无后,何以劝善?”使复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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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四年:鲁宣公四年。农历丙辰年,公元前605年。周定王二年。(2)若敖氏:若敖为楚武王之祖,名熊仪,时当西周之末,其后人以若敖为氏。子文、子良等都是若敖氏子孙,是楚国显赫之族。(3)箴尹:官名,负责规谏。(4)克黄:子扬之子,子文之孙。(5)使:出使。(6)其人:他左右的人。(7)独:语助词,犹“其”,于疑问代词的前后,起强调作用。(8)司败:官名,掌刑狱,相当于鲁、宋等国的司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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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鲁宣公四年,楚庄王(在斗越椒叛乱中)消灭了若敖氏。子文的孙子克黄当时官拜箴尹(箴尹,官名。克黄,子文的孙子),正出使到齐国,返回时到了宋国,听到了国内斗越椒叛乱的事。他手下的人说:“不可再回楚国。”箴尹说:“背弃君命的人,有谁肯接纳呢?君主好比是天,难道天可以逃避吗?”于是克黄便回楚国复命,并把自己绑起来到刑官司寇处自首。楚庄王念着子文治理楚国的功劳,说:“如果子文都没有留下后代,用什么来鼓励别人行善?”便让克黄恢复原来的官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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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十一年(1),楚子伐陈。十年,夏征舒弑君也。谓(2)陈人无动(3),将讨(4)于少西氏(5)矣。少西,征舒之祖,子夏之名。遂入陈,杀夏征舒,因县陈(6)。灭陈以为楚县。申叔时(7)使于齐,反(8),复命而退。王使让之(9)曰:“夏征舒为不道,弑其君,寡人以(10)诸侯讨而戮之,诸侯县公(11),皆庆寡人,楚县大夫皆僭称公。汝独不庆寡人,何故?”对曰:“夏征舒弑其君,其罪大矣,讨而戮之,君之义也。抑(12)人亦有言曰:‘牵牛以蹊(13)人之田。抑,辞也。蹊,径也。而夺之牛。’牵牛以蹊者,信(14)有罪矣,而夺之牛,罚已(15)重矣。诸侯之从也,曰讨有罪也。今县陈,贪其富也。以讨召诸侯,而以贪归之(16),无乃不可乎?”王曰:“善哉!吾未之闻也。反之(17),可乎?”对曰:“可哉!吾侪小人(18)所谓取诸其怀而与之也。”叔时谦言,小人意浅,谓譬如取人物于其怀而还之,为愈于不还也,乃复封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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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十一年:鲁宣公十一年。农历癸亥年,公元前599年,周定王九年。(2)谓:对某人说。(3)无动:不要惊恐。(4)讨:惩治有罪,征讨。(5)少西氏:指夏征舒。征舒的祖父名少西,字子夏。故称征舒为少西氏。(6)因县陈:于是把陈国作为一个县。县,这里用作动词。(7)申叔时:芈姓,申叔氏,名时,春秋时期楚国大夫。(8)反:还归,回。同“返”。(9)让之:责问他。(10)以:介词,表示处置或主使。犹言带着、率领。(11)县公:称县大夫为县公,亦称县尹。(12)抑:不过。转折连词。(13)蹊:小路,捷径。此处用作动词,意思是取道。(14)信:确实。(15)已:太。程度副词。(16)以贪归之:结果是为贪图陈国。归,结局。(17)反之:还给他们。指复立陈国。(18)吾侪小人:侪,音柴,辈。杨伯峻注:“吾侪”犹今言“我们这一班”。小人,旧时男子对地位高于己者自称的谦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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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鲁宣公十一年,楚庄王领兵讨伐陈国(鲁宣公十年,夏征舒弒杀国君陈灵公)。告知陈国百姓不要惊恐,此举是为了讨伐弒君之贼少西氏家族(少西,夏征舒祖先子夏的名字),于是攻入陈国,杀死夏征舒,并把陈国设置为楚国的一个县(夺取陈国作为楚国的一个县)。楚国大夫申叔时出使齐国回来,向楚庄王复命后就回府了。楚庄王派人责问他:“夏征舒大逆不道,杀死自己的国君。寡人率领诸侯讨伐并杀掉他,诸侯和县大夫都向寡人庆贺(楚国县大夫皆超越位分称公),唯独你不向寡人庆贺,是什么缘故?”申叔时回答说:“夏征舒杀了他的国君,他的罪过很大,君主讨伐并杀了他,是君王的大义。然而人们也有这么说的:‘牵牛践踏了别人的田地(抑,转折连词。蹊,取道),田主就把他的牛夺走。’牵牛践踏别人的田地确实有过错,但因此就夺人之牛,惩罚未免太重了。诸侯跟随君王的行动,因您说是讨伐有罪的人。现在却把陈国设成楚国的一个县,这就是贪图陈国的财富了。以讨伐贼逆之名召集诸侯,而以贪图陈国财富为终结,恐怕不可以吧!”楚庄王说:“说得好!寡人还未曾听到过这样的话。归还陈国的土地,可以吗?”申叔时回答说:“可以啊!以我等小人浅见,这就叫从他人怀中夺得,又还给了他人(申叔时谦言小人见解肤浅。谓譬如从别人怀中夺得物品而归还,归还胜过不归还)。”于是楚庄王就重新封立陈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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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十二年(1),晋师救郑。及河,闻郑既及楚平。桓子欲还,桓子,林父。随武子(2)曰:“善。武子,士会也。会闻用师,观舋而动(3)。舋,罪也。德、刑、政、事、典、礼不易,不可敌也。楚君讨郑,怒其贰而哀其卑(4),叛而伐之,服而舍之,德刑成矣。伐叛,刑也;柔服(5),德也。二者立矣。昔岁入陈(6),讨征舒。今兹入郑,民不罢劳(7),君无怨讟(8),讟,谤也。政有经(9)矣。经,常也。商农工贾(10),不败其业,而卒乘辑睦(11),步曰卒,车曰乘。事不奸(12)矣。奸,犯也。蔿敖为宰(13),择楚国之令典(14),宰,令尹。蔿敖,孙叔敖。百官象物而动(15),军政不戒而备(16),物,犹类也。戒,敕令也。能用典(17)矣。其君之举也,内姓选于亲,外姓选于旧(18),言亲疏并用也,举不失德,赏不失劳,君子小人,物有服章(19),尊卑别也,贵有常尊(20),贱有等威(21),威仪有等差也,礼不逆(22)矣。德立刑行,政成事时,典从(23)礼顺,若之何敌之?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军之善政(24)也。兼弱攻昧,武之善经也(25)。昧,昏乱也。经,法。子姑整军而经武(26)乎?姑,且。犹有弱而昧者,何必(27)楚。”彘子曰:“不可。彘子,先榖。成师(28)以出,闻敌强而退,非夫(29)也。”非丈夫。师遂济(30)。楚子北师次于管(31)。荧阳有管城。郑皇戌(32)使如晋师,曰:“楚师骤胜(33)而骄,其师老(34)矣,子击之,楚师必败。”栾武子曰:“武子,栾书。楚自克庸(35)以来,在文十六年。其君无日不讨国人而训之,讨,治也。于。民生之不易,祸至之无日,戒惧之不可怠(36)。于,曰也。在军,无日不讨军实(37)而申儆(38)之,军实,军器。于胜之不可保,纣之百克,而卒无后(39)。箴(40)之曰:‘民生在勤,勤则不匮。’不可谓骄。箴,诫也。先大夫子犯(41)有言,曰:‘师直(42)为壮,曲(43)为老。’我不德而徼怨(44)于楚,我曲楚直,不可谓老。不德,谓以力争诸侯也。徼,要也。郑不可从。”楚人遂疾进师,乘晋军(45)。桓子不知所为,鼓于军中曰:“先济者(46)有赏。”中军、下军争舟,舟中之指可掬(47)。潘党曰:“君盍筑武军,筑军营以彰武功也。而收晋尸,以为京观(48)?积尸封土其上,谓之京观。臣闻克敌必示子孙,以无忘武功(49)。”楚子曰:“非尔所知也。夫文,止戈为武(50)。文,字也。武王克商,作《颂》曰:“载戢干戈(51),载櫜弓矢(52)。戢,藏也。櫜,韬也。诗美武王能灭暴乱而息兵也。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者也,此武七德也。故使子孙无忘其章(53),著之篇章,使子孙不忘也。今我使二国曝骨(54),暴矣(55);观兵(56)以威诸侯,兵不戢(57)矣。暴而不戢,安能保大?犹有晋在,焉得定功?所违民欲犹多,民何安焉?无德而强争诸侯,何以和众?利人之几,几,危也。而安人之乱(58),以为己荣,何以丰财?兵动则年荒。武有七德,我无一焉,何以示子孙?其为先君宫,告成事而已(59)。祀先君,告战胜。武非吾功也(60)。古者,明王伐不敬(61),取其鲸鲵(62)而封之(63),以为大戮,于是乎有京观,以惩淫慝(64)。鲸鲵,大鱼名也。以喻不义之人,吞食小国也。今罪无所(65),晋罪无所犯。而民皆尽忠,以死君命,又可以为京观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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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师归,桓子请死,晋侯欲许之。士贞子(66)谏曰:“不可。贞子,士渥浊。城濮之役,晋师三日谷(67),在僖二十八年。文公犹有忧色。左右曰:‘有喜而忧,如有忧而喜乎?’言忧喜失时也。公曰:‘得臣(68)犹在,忧未歇也。歇,尽也。困兽犹斗,况国相乎!’及楚杀子玉,子玉,得臣也。公喜而后可知(69)也,喜见于颜色也。曰:‘莫余毒也已(70)。’是晋再克(71),而楚再败也。楚是以再世不竞(72)。成王至穆王也。今天或者大警晋也(73),而又杀林父以重楚胜,其无乃久不竞乎?林父之事君也,进思尽忠,退思补过,社稷之卫也,若之何杀之?夫其败也,如日月之食(74),何损于明?”晋侯使复其位。言晋景所以不失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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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十二年:鲁宣公农历丙午年,公元前615年。周顷王四年。(2)随武子:士会,士蒍之孙,字季,食邑于隋、范,故又称士季、隋会,范会、隋季。谥武,故又称隋武子、范武子。(3)观舋而动:察看到敌人有所过失而后采取行动。观,观察、察看。舋、罪过、过失。(4)怒其贰而哀其卑:贰,有二心。卑,卑下,指低声下气求和。(5)柔服:谓安抚顺服者。杨伯峻注:“对已服者用柔德安抚之。”柔,用作动词,安抚。(6)昔岁入陈:指去年楚庄王入陈国杀夏征舒,立陈成公。入而不占有其地曰“入”。(7)罢劳:疲劳,疲惫。罢,通“疲”。(8)君无怨讟:楚君也未因此而招致怨谤。怨讟,怨恨诽谤。讟,音毒。(9)政有经:政事有常规。经,常道,指常行的义理、准则、法制。(10)商农工贾:商贩、农夫、工匠、店主。行曰商,处曰贾,即商贩,店主。(11)卒乘辑睦:步兵与车兵关系和睦。(12)事不奸:各行其是,互不干扰。奸,干犯、扰乱。(13)蒍敖为宰:孙叔敖担任令尹。蒍敖,蒍,音尾,蒍贾之子,名敖,字孙叔,故又称孙叔敖,为楚之名相。宰,楚称令尹为宰,中原各国以上卿为宰,执掌国政。(14)令典:好的典章法度。杨伯峻注:“令典谓礼法政令之善者。”(15)百官象物而动:各级官吏按照旗帜上所画图像行动,听从指挥。象物,指画有各类不同物象的旗帜。(16)不戒而备:敕令没有下来就已完备。戒,敕令、命令。(17)能用典:善于运用制度、法规办事。(18)内姓选于亲,外姓选于旧:内姓,杨伯峻注:“内姓谓同姓,亲谓支系之亲近者。”外姓,异姓,与内姓相对。旧,指世族、世臣。(19)物有服章:衣服饰物各有规定的色彩、标记。章,标记、徽章。服章,古代表示官阶身份的服饰。(20)贵有常尊:杨伯峻注:“贵者有一定可尊之制度仪节,亦不得僭越。”指固定的显贵地位。(21)等威:威仪之等差,以表示身份地位的不同等级。(22)逆:颠倒。(23)典从:制度、法规能够遵行。(24)军之善政:用兵最好的策略。(25)兼弱攻昧,武之善经也:兼并弱国和攻取政治昏乱之国,是用兵的良好法则。(26)整军而经武:整顿军备,致力武事。(27)何必:用反问的语气表示不必。(28)成师:大军。(29)非夫:谓非大丈夫,懦夫。(30)济:渡河。指全军渡过黄河。(31)北师次于管:军队北进,驻扎在荧阳的管城。次,谓行军至某处留驻三宿以上。(32)皇戌:郑国卿大夫。(33)骤胜:屡次胜利。(34)老:军队长期在外,疲劳而士气衰落。(35)克庸:楚国灭庸国。(36)其君无日不讨国人而训之,于,民生之不易,祸至之无日,戒惧之不可怠:其国君没有一天不在训诲楚民,以人民生计的不易、灾祸随时会降临、戒惧之心不可懈怠的道理来教导他们。讨,整治,治理。于,说。(37)军实:军用器械和粮饷。(38)申儆:儆戒,训戒。(39)纣之百克而卒无后:殷纣王虽屡战屡胜但最终却亡国绝后。(40)箴:规谏,告戒。(41)子犯:即狐偃,晋文公舅父,跟随文公出亡,后为晋文公谋臣。(42)直:有理,正义。(43)曲:理屈,理亏。(44)徼怨:招怨,结仇。徼,音腰,招致、求取。(45)乘晋军:偷袭晋军。乘,掩袭、追逐。(46)先济者:先渡河的人。(47)舟中之指可掬:渡船中的断指多得可用手捧起来。掬,双手捧取。(48)君盍筑武军,而收晋尸,以为京观:君主何不修筑高冢,用来掩埋晋军尸体,以彰显武功呢?武军,古代战争中,战胜者为炫耀武功,收敌尸封土而成的高垒。因其状如城阙,可以观四方,故谓之京观。(49)武功:军事方面的功绩。《诗·大雅·文王有声》:“文王受命,有此武功。既伐于崇,作邑于丰。”郑玄笺:“武功,谓伐四国及崇之功也。”(50)夫文,止戈为武:从文字构造看,止、戈二字合起来为“武”字。(51)载戢干戈:把干戈收藏起来。戢,收藏兵器。载,助词,用在句首或句中,起加强语气的作用。(52)载櫜弓矢:把弓矢装进囊鞘里。櫜,音高,收藏弓矢、盔甲的袋子。(53)章:诗歌或乐曲的段落。(54)曝骨:暴露尸骨。(55)暴矣:太残暴了。(56)观兵:显示兵力。(57)戢:引申指停止战争。(58)利人之几,而安人之乱:以人之危为己之利,以人之乱而为己之安。机,危殆。(59)其为先君宫,告成事而已:只能在战场上临时的祖庙里告慰先人我们打了胜仗而已。其,表示委婉语气,副词。事,战事。《正义》曰:“‘为先君宫’,为此迁主作宫,于此祀之。‘告成事’,告战胜也。”(60)武,非吾功也:这次的军事征伐不是寡人追求的功绩。杨伯峻注:“言此胜战不足以为武功也。”武,指军事征伐等暴力行动。功,功劳、功绩。(61)不敬:指不尊王命、沉湎淫乱的昏君。(62)鲸鲵:海中大鱼,雄为鲸,雌为鲵。此喻凶恶的敌人。杜预注:“鲸鲵,大鱼名,以喻不义之人吞食小国。”(63)封之:杀后堆土埋葬。(64)淫慝:淫恶,即“不敬”。(65)今罪无所:现在晋国并没有犯下什么过错。(66)士贞子:晋大夫,士会庶子,名渥浊,又称士伯、士贞伯。(67)晋师三日谷:城濮之战时,晋军获胜后吃了三天楚军所积存的粮食。(68)得臣:成得臣,芈姓,成氏,名得臣,字子玉,城濮之战时为楚国令尹,战败后自杀。(69)公喜而后可知:知犹见,谓喜形于色。(70)莫余毒也已:即“莫毒余也已”。没有谁来危害我们了。毒,危害。(71)再克:两次战胜。城濮之战,晋胜楚;杀子玉,等于晋国又打了一次胜仗,楚打了两次败战。(72)再世不竞:楚成王、楚穆王两代不能比晋国强盛。竞,强。(73)今天或者大警晋也:如今,或许是上天要严厉警告晋国。指晋败于邲。(74)日月之食:古人常以日月之蚀无损其明以喻人之过错。此喻桓子虽败,无损于他的忠诚。“食”同“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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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鲁宣公十二年,晋国出兵援救郑国。行军到黄河边时,听说郑国和楚国已经讲和,桓子打算率兵返回(桓子,指荀林父)。士会(武子,指士会)说:“对!我听说用兵,要先察看到敌人有所过失而后采取行动(舋,过错、过失)。若其德行、刑赏、政治、国务、典章、礼仪没有违反常规,就不可与之为敌。楚国君主下令讨伐郑国,是怨怒其对楚有贰心,又怜悯其卑微,因其叛楚而讨伐之,又因其顺服而宽赦之,施以恩德和给予惩罚的意图就都实现了。讨伐叛逆,是给予惩罚;用柔德安抚,是施以恩德。‘恩德’和‘惩罚’二者都树立起来了。楚国去年征讨陈国(征讨夏征舒),今年又攻打郑国,但楚国百姓并不以之为疲劳,楚君也未因此而招致怨谤(讟,诽谤),皆因其政事仍有其常规(经,正常状态或秩序)。商贩、农夫、工匠、店主,他们的事业均未衰败;步兵与车兵关系和睦(步兵曰卒,车兵曰乘),各行其是,互不干扰(奸,干犯、扰乱)。孙叔敖担任令尹,选择适合楚国国情的典章法度(宰,令尹。蒍敖,孙叔敖),百官依其类别而行动,军中政事不待下令就已完备(物,犹类。戒,敕令),可见很擅于运用好的典章制度办事。楚君选拔人才,同姓中选任亲近的人,异姓中选任世族(言亲疏并用)。举拔人才不遗漏有德行的人,赏赐不遗漏有功之人。君子小人,各有规定的服饰(区分尊卑);地位显要的人保有固定的显贵地位,地位低下的人保有与其地位相应的威仪(贵贱皆有不同威仪)。这样,就没有违背礼法的地方了。德行树立,刑赏实施,政治成就,诸事合时,典章遵行,礼仪遵循,这样的国家,怎能与之对抗呢?知其能战就前进,知其难攻就后退,这是最好的用兵策略。兼并弱国和攻取昏乱之国,是用兵良好的法则(昧,昏乱。经,常行的义理、准则、法制)。您暂且整顿军备,致力武事(姑,姑且、暂且),还有衰弱昏乱之国,何必要进攻楚军呢?”彘子说:“不可以(彘子,先榖)。军队已经出动,听说敌人强大就退兵,这不是大丈夫(悲夫,不是大丈夫)!”晋军于是渡过黄河。这时楚庄王率军北进,驻扎在荧阳的管城(荧阳有管城)。郑国派卿大夫皇戌出使晋国军中,说:“楚军屡次得胜,而骄傲自大,其军长年作战,士气衰退。只要你们出兵袭击它,楚军必败。”栾武子(栾武子,栾书)说:“楚国自从灭掉庸国以来(在文公十六年),其国君没有一天不在教导楚民(讨,整治、治理),以民生不易、灾祸时有、戒惧之心不可懈怠的道理来教导他们(于,说道);在军事上,没有一天不在整顿军备(军实,军用器械和粮饷),并以不能保证永远打胜仗、殷纣王虽屡战屡胜但最终却亡国绝后的道理来再三告诫将士。楚君规劝军民说:‘民生在于勤劳,勤劳则生计不会困乏。’由此看来,并不能说楚国自满(箴,规谏、告诫)。已故大夫子犯曾说:‘用兵理直,士气才会旺盛。如果理亏,士气就会低落。’我方现在的做法不合道德,招怨于楚国,我之理亏,楚之理直,因此,不能说楚军斗志衰落(不德,谓运用力量争夺诸侯。徼,招致、求取)。郑国使臣的意见不能听从。”楚国急速进军,偷袭晋军。桓子不知该怎么办,在军中击鼓说:“先渡河撤退者有赏!”于是中军和下军争抢渡船,船上的断指(争抢所致)多得可用双手捧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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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党(对楚王)说:“君王何不修筑军营(修筑军营以彰显功绩),收聚晋军尸体,堆集覆土,筑成高坟,以为京观(堆叠尸体堆土其上,谓之京观)?下臣听说,古人战胜敌人,必会把战果展示给子孙看,以免子孙忘记军事方面的功绩。”楚庄王说:“不是您所了解的那样。从文字构造看,止戈二字合起来就是‘武’字(文,文字)。周武王灭掉商朝以后,周人《周颂》说:‘把干戈收藏起来,把弓矢装进囊鞘里(戢,收藏。櫜,弓袋。诗赞美武王能诛灭暴乱而停止用兵)。’所谓武,是用来禁止暴乱、止息战争、保持太平、建立功业、安定百姓、和睦万邦、丰富资财的(这是用武的七项美德),所以要使子孙后代不要忘记这些内容(用文字记录下来,使子孙不要忘记)。现在我们使楚、晋两国百姓暴尸荒野,这是暴行呀!显示兵力,以威诸侯,战事就不能停息。如此施暴而不息战,怎能保持天下太平呢?晋虽战败而国家尚在,又怎能算是巩固功业呢?违背百姓意愿的事还很多,百姓如何安定呢?不施仁德而强行与诸侯争霸,又怎能和睦万邦呢?乘人之危以自利(几,危险、危急),趁人之乱以自安,并且以此为荣,又怎能丰富资财呢(兴兵打仗则谷物歉收)?用兵作战有七德,寡人却连一项也没有,以什么展示给子孙后代呢?只能在战场上临时的祖庙里告慰先人我们打了胜仗而已(祭祀先人,报告打了胜仗)。这次的军事征伐不是我所追求的功绩。古代圣明的君王,讨伐那些不尊王命的昏君,选取其中凶恶之人,诛杀后集聚其尸,覆土为高坟,以此陈尸示众,于是才有了高耸封土的京观来惩戒罪恶(鲸鲵,大鱼名。以喻吞并小国的不义之人)。现在晋国并没有犯下什么罪过(晋国没有犯下罪过),而晋民都能尽忠,为执行国君的命令而死,又怎能聚尸覆土,筑造这样的京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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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军收兵回国,桓子自请处死,晋景公打算答应他的请求。大夫士贞子劝谏晋君说:“不可以(贞子,士渥浊)!城濮之战时,晋军获胜后吃了三天楚军的积粮(在僖公二十八年),晋文公还是面有忧色。他左右的人问道:‘有喜事还忧愁,如若有忧事反倒喜悦吗(言忧喜不当其时)?’晋文公说:‘楚国的令尹子玉还在,忧虑就不能消失(歇,尽、消失)。困兽犹斗,何况一国的宰相呢?’等到楚成王杀子玉(子玉,即成得臣),晋文公才喜形于色(喜悦见于表情),对群臣说:‘没有谁来危害我们了!’这等于晋国再次战胜,而楚国再次战败。楚国因此在成王、穆王两代不能比晋国强盛(再世,指成王至穆王)。如今,或许是上天要严厉警告晋国。如果再杀死桓子,使得楚国再次得胜,那恐怕会使晋国很久都不能比楚国强盛了吧!桓子侍奉国君,进则想着尽忠,退则想着补过,这是捍卫社稷的良臣,怎么能杀他呢?至于这次战败,就如同日月之蚀,只不过是使他一时失辉,怎会丧失其光明呢?”晋景公就让桓子官复原职(这里指出了晋景公所以不失霸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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