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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秩序中的汉唐政治与社会 虚幻与现实之间：汉唐女性“精变”论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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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刚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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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人们的生活世界是一个花妖狐魅、精兽鬼魂无所不在的世界，自然界的一切生命现象及器物，都有幻化为人类的能量和机会，而人类也有机缘与之相互转化，女性“精变”更是其中一个重要现象。先秦时期“西王母”、“精卫”的自然神形象是中国女性精变的肇始，明清时期是中国女性精变的集大成者阶段，出现了《聊斋志异》中小翠、青凤、婴宁等许多温柔可爱、极具人性的女精。纵观中国历代的女性精变，汉唐时期则是其发展与定型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在这个文化大融合时期，先秦文化要素的继承，少数民族文化与汉族文化的融合，佛教文化的渗透，再加上汉唐文人的奇思妙想，使女性精变达到了一个高峰，创造了各种各样、富有人性的女性精变形象，为宋元以降女性精变故事的成熟与完善奠定了一个深厚的文化基础。因此，研究汉唐这个长时段女性精变文化的发展与变迁实是一个非常有趣且意义重大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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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以来，前辈时贤已经注意到中古精怪问题[1]，研究多偏重两方面，一是宏观上对魏晋、唐代精怪的考察，或探悉精灵形象的演变与发展，或考察精怪“人形化”的文化解读，或探讨魏晋志怪的鬼魅意象等；二是个案研究，关注狐精、虎精、蛇精、金银的变化，考察个案背后透射出的更深层次的文化意味。本文在以往研究的基础上，以《太平广记》为中心（以下简称《广记》），辅以《冥报录》、《列异传》、《酉阳杂俎》等文献，从整体上考察汉唐女性精变的全貌、女性精变的地域空间分布，并进一步探寻汉唐女性精变的社会文化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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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汉唐女性“精变”概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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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最早女性精变的记载出现在先秦时期，《山海经》卷三的精卫传说，《穆天子传》卷三中“西王母如人，虎齿，蓬发戴胜，善啸”的记载表明了这一点。魏晋南北朝时随着社会风气的转变，鬼神志怪之书越来越多，关于女性精变的题材也更广泛。隋唐时期，世人又多作意好奇，假小说以寄意趣，志怪传奇之书更见盛行，题材之广、创意之奇，为前代所不及。女性精变故事亦大量散见其中，从虫鱼鸟兽到花草树木，应有尽有，颇具特色。根据对汉唐文献的统计，共有131条，涉及兽类、鸟类、水族类、草木类、金银类、日用杂类等四十多种精变物象。其中有的类别精变在魏晋繁盛，在唐代则销声匿迹，有的精变在魏晋时是少数，但在唐代则多见。随着时代社会风气的变化，汉魏和隋唐时期女性精变也呈现出不同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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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有生命的物种幻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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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生命的物种幻化是汉唐女性精变的主流。据初步统计，约有110条记载，主要包括兽类（74条）、鸟类（11条）、水族（25条）三大类。从时间跨度上来分，魏晋时期有42条，唐代有68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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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兽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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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类动物与女性之间的幻化是汉唐小说中常见的题材之一。涉及女性的74条中，精变最多为狐（21条），依次是虎、蛇、猿、狼、猪、猬、鸡、老鼠、驴、羊、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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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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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时期，狐就出现在中国人的视野中。《诗经·小雅·都人士》曰：“彼都人士，狐裘黄黄。”《山海经·大荒东经》曰：“青丘之国，有狐，九尾。”作为动物被纳入花妖狐魅、精兽鬼魂的变幻世界中，则出现在魏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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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是人格化女性狐精形象出现的肇始阶段，时人对女性狐精已经有了初步认识。什么样的狐能幻化为女人呢？在这方面有着严格的规定：“狐五十岁，能变化为妇人，百岁为美女”。法术神通“能知千里外事，善蛊魅，使人迷惑失智”[2]。可见没有几十年的修炼，狐是不能变幻为女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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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时期女性狐精的特点是数量少，描写简单，人性化特点不突出，狐痕迹很明显。对于女性狐精的记载，多停留在表面或是瞬间，仅仅是记载了一个狐精“物象”，而并没有进一步描写狐精的人性特点。《广记》卷四四七“阿紫”条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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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建安中，沛国郡陈羡为西海都尉。其部曲士灵孝无故逃去，羡欲杀之。居无何，孝复逃走。羡久不见，囚其妇。其妇实对，羡曰：“是必魅将去，当求之”。因将步骑数十，领猎犬，周旋于城外求索。果见孝于空冢中，闻人犬声怪避。羡使人扶以归，其形颇象狐矣。略不复与人相应，但啼呼索阿紫，阿紫雌狐字也。后十余日，乃稍稍了寤。云：“狐始来时，于屋曲角鸡栖间作好妇形，自称阿紫，招我。如此非一，忽然便随去。即为妻，暮辄与共还其家。遇狗不觉。云，乐无比也。”道士云：“此山魅。狐者先古之淫妇也，名曰阿紫，化为狐。故其怪多自称阿紫也。”（出《搜神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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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记》卷四四七“孙岩”条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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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魏有挽歌者孙岩，取妻三年，妻不脱衣而卧。岩私怪之。伺其睡，阴解其衣，有尾长三尺，似狐尾。岩惧而出之。甫临去，将刀截岩发而走。邻人逐之，变为一狐，追之不得。其后京邑被截发者一百三十人。初变为妇人，衣服净妆，行于道路。人见而悦之，近者被截发。当时妇人着彩衣者，人指为狐魅。（出《洛阳伽蓝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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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两条表现了魏晋时期对于女性狐精记载的简单性、表象化的特点。“阿紫”是借助别人来讲述神通，她的音容笑貌、内心世界，一无所知。孙岩妻则有明显的狐痕迹，幻化得不彻底，狐变成女性后，还留有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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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魏晋相比，唐代是狐幻化女性的一个繁盛时期，不仅数量多，而且变化形象与种类也层出不穷，人格化魅力极强。此外在变幻的方法、从事职业、与人类的感情、害怕的事物等方面，唐人也都有了自己的独特认识，女狐精不再是虚幻中的影像，已是生活在人世间的特殊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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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怎样才能变为女性呢？这需要外在力量。月夜时分，在骷髅头的帮助下，狐可以变为女子。晋州长宁县有沙门晏通修头陀法，午夜时分，在丛林乱冢中寓宿，忽然看见一妖狐踉跄而至，“乃取髑髅安于其首，遂摇动之，倘振落者，即不再顾，因别选焉。不四五，遂得其一，岌然而缀。乃褰撷木叶草花，障蔽形体，随其顾盼，即成衣服。须臾，化作妇人，绰约而去。乃于道右，以伺行人。”[3]文中狐狸变幻的手段是借助月亮力量，“取髑髅安于其首”上，变成人头，然后摘木叶草花，变成衣服，用来障蔽形体，就幻化成漂亮女子。《广记》卷四五四又载：“野狐名紫狐，夜击尾火出，将为怪，必戴髑髅拜北斗，髑髅不坠，则化为人矣。”可见髑髅是狐精变化为女性的重要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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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狐精幻化女性的种类较之魏晋也是多种多样，人格化特性明显，既有狡猾、妖艳、狠毒的狐精，也有温柔贤慧、有情有义的狐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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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艳、狠毒是唐代狐精幻化女性的特点之一。唐代东平尉李黁初得官，自东京之任。夜投故城，店中有故人卖胡饼为业。他的老婆郑氏有美色，“性婉约，多媚黠风流”，李黁为之心动，“目而悦之，以十五千转索胡妇”[4]，后来得知其乃雌狐所变。唐麟德时，上官翼为绛州司马，“有子年二十许，尝晓日独立门外。有女子，年可十三四，姿容绝代，行过门前。此子悦之，便尔戏调”。后被女狐禁止饮食，几乎致死[5]。《广记》卷四四九“焦练师”记载，一个名为阿胡的狐精拜师学艺，等到把老师的绝技学完之后，竟又施展幻术欺骗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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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所有女狐精都是坏的，也有聪敏柔婉、知书达理的女狐。唐元和中，有计真者，曾西游长安，在一个庄院借宿。结果促成其姻缘，其“妻色甚姝，且聪敏柔婉”。后为之生下七子二女，在家相夫教子，并随计真东奔西走，毫无怨言。临终之时坦诚相告，“妾自知死至，然忍羞以心曲告君，幸君宽罪宥戾，使得尽言”。“生惊恍伤感，咽不能语。相对泣良久，以被蒙首，背壁卧。食顷无声，生遂发被，见一狐死被中。生特感悼之，为之敛葬之制，皆如人礼讫。”[6]女狐最终得到计真的爱情。又如女狐变化的长安歌女任氏，托付终身于郑公子，时遭其朋友调戏，但言辞委婉，正气刚硬，颇有女德。不仅如此，任氏还是一个能迅速致富的家庭主妇[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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