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3246537e+09
1703246537 知识分子 [:1703246314]
1703246538 知识分子 2 雪莱:无情的理念
1703246539
1703246540 1811年6月25日,一位19岁的英国从男爵爵位继承人写信给苏塞克斯郡的一个年轻女教师说:“我不是贵族,根本不是其中的一员,我热烈地盼望着这样一个时代:人们勇于依据自然和理性生活,因此也合于德行。”这种说法完全是卢梭式的,不过信的作者、诗人珀西·毕西·雪莱的那种由知识分子和作家指导人类的主张,比起卢梭要走得远得多。和卢梭一样,雪莱相信,社会已经完全腐败,应该被改造,开明人士具有道德的权利和义务,通过自己独立的理智,依据基本的原则重建社会。但雪莱也在证明,知识分子,特别是诗人——他认为诗人是知识群体的领袖——在这一过程中占据着一个享有特权的位置,实际上,“诗人是这个世界未被承认的立法者”。
1703246541
1703246542 1812年雪莱在他长达一万字的论文《诗辩》中,代表他的知识分子同伴,发出了这一挑战,这篇论文是自古代以来关于文学的社会目的的最有影响的论述之一。雪莱论证说,诗不仅是展示词语的技巧,不仅是一种消遣,它在所有写作形式中具有最严肃的目的,诗是预言、法律和知识。社会只有在一种道德感受力的指导下才有可能取得进步。教会本应提供这种指导,但已证明是失败的。科学也不能提供。理性主义本身不能产生道德目的,当科学和理性主义伪装成伦理学的时候,就制造出道德的灾难,诸如法国革命的恐怖和拿破仑的独裁。只有诗才能填补道德的真空,并给进步提供一种真正创造性的力量。诗“给心灵提供千万种尚未被理解的思想的组合,从而唤醒了心灵,扩大了心灵的领域。诗揭开了世界隐藏着的美的面纱”。“道德的最大秘密就是爱;或者说超越我们自己的本性,把我们自己同他人的思想、行为或人身上的美统一起来。”“诗同自私自利和物质的算计进行斗争,它鼓励群体精神。”“人为了达到至善,就必须深刻而周密地想象,他就必须把自己放在另外一个人和其他许多人的位置上;他人的痛苦和快乐必须成为他自己的痛苦和快乐。道德的伟大工具是想象,诗则作用于原因而有助于效果。”诗的成就推动着文明的道德进步:事实上,诗自身,它的侍女想象,它天然的环境自由,构成了一切文明和道德准则栖息于其上的三足祭坛。对社会的彻底重建需要想象性的诗歌,“我们需要创造机能来想象我们的所知;我们需要丰富的冲动来实践我们的想象;我们需要生活的诗”。确实,雪莱不仅提出了对诗人的要求准则,而且他第一次对后来成为19世纪社会主要特征的物质主义提出了根本的批评:“诗,以及以金钱为其看得见的化身的自我原则,成为世界的上帝和财神。”
1703246543
1703246544 雪莱在诗歌中确实实践了他所宣扬的东西。他是个伟大的诗人——他的诗歌可以在许多层面上欣赏和理解,但最深的层面,雪莱所想达到的层面,本质上是道德的和政治的,他是最彻底政治化的英国诗人。他所有的主要作品以及他许多比较短的诗,都对某种社会行动发出号召,都是一种公开的预言。他最长的诗篇《伊斯兰的背叛》(近5000行)关系到压迫、起义和自由。《赞智力的美》意指善的精神,体现一切人的自由和平等,庆祝它战胜了既定的恶。《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叙述了另一场取得成功的革命和这位神话人物的胜利,这一人物对于雪莱来说(正如对于马克思和其他人)象征着领导人类在地球上建立乌托邦的知识分子。《沈西》重复了反叛暴政的主题,《肿腿的僭主》[9]也是这一主题,是对乔治四世[10]的攻击。《暴政的假面游行》攻击了乔治四世的大臣。《欧兹曼迪尔斯》只是一首十四行诗,但很有力量,在诗中,雪莱赞美了对专制的复仇。在《写于欧根山中》这首抒情诗里,他指出包围着世界的是周而复始的暴政,并吁请读者加入他的正义的乌托邦。《西风颂》又一次请求读者传播他的政治信息,“把我不能流动的思想传遍宇宙”,以此“加速新生”“把我的文字撒向人间”。《给云雀》中有类似的诗句,说到诗人的声音难以被人听到,他的信息难以流传。雪莱在世时,对自己的作品不能流行感到失望,他渴望自己的道德和政治主张能够深入社会。他最富激情的诗歌中的两首都是恳求他的作品能广泛流传和为人注意的,这并非偶然。简而言之,作为一位艺术家,雪莱显然不是自我中心主义者,没有什么诗人像他那样,很少为自我满足而写作。
1703246545
1703246546 雪莱是怎样一个人呢?直到最近,总的观点还是他的第二任妻子和未亡人玛丽·雪莱所做的不疲倦的宣传:这位诗人是一个极其纯洁、天真、不谙世事的人物,他没有过失和恶行,他献身于艺术和同胞,虽然他绝不是一个政治家,毋宁说是个极其聪明和过分敏感的孩子。这一观点被他同时代人对他外貌的描述所强化了:他苗条、苍白、纤弱,直到二十好几还保持着青春的娇嫩。卢梭开创的对波希米亚式服装的崇拜也为第二代和第三代浪漫派知识分子所保留。拜伦所炫耀的不仅是适于他的那种地中海式样或东方式样的服装,而且甚至当他穿欧洲式服装时,也总是喜欢宽宽大大,并且免去了精致的领带,敞着衬衫的领口,甚至根本不穿外套只穿衬衣。他对令人不舒服的习俗,表现出一种贵族式的蔑视,这也为比较平民化的诗人如济慈所效仿。雪莱同样接受了这种时尚,还加上了自己的风格:他喜爱学生式的夹克衫和帽子。对他来说,有时衣服显得有些瘦,但特别适宜于他想带来的效果:那种青春的本色和清新,有点笨拙,但很迷人。女士们特别喜欢这样,正如她们喜欢不系饰带、不扣纽扣的拜伦。这有助于创造一个具有影响力的、始终如一的、但又是神话式的雪莱的形象。在马修·阿诺德[11]对他的赞颂中可以发现这一形象几乎有了大理石般的形式,阿诺德说他是“美丽而不切实际的安琪儿,枉然地在空中拍着他闪烁的银色翅膀”。阿诺德的这一评论见于他有关拜伦的论文,他发现拜伦的诗歌远比雪莱的诗歌严肃和厚重,后者具有“不实在”这种“无可救药的毛病”。另一方面,从人品来说,雪莱是个“美丽而有魅力的人物”“不可计量地超出拜伦”。很难想象有什么比阿诺德更不合情理的评判了,他的全部观点都是错误的,这表明阿诺德对这两人所知甚少,也没有认真阅读过雪莱的作品。但十分奇怪的是,他对雪莱性格的判断同拜伦的并没有什么不同,拜伦写道,雪莱“无疑是我认识的人中最好、最少私心的人,我所认识的一切人同他相比,无不显得粗鲁”。他还说雪莱是“最无私而善良的人,比我知道的任何人都更能为别人而牺牲自己的财富和感情”。这些评论是雪莱的悲剧结局还清楚地留存在拜伦心中时做出的,所以他的态度并不能当真。拜伦对于雪莱的认识大多是依据他同雪莱本人的谈话为基础。尽管如此,拜伦又是个深谙世故的人,是个敏锐的裁判官、狂热的谎言揭露者,拜伦的说法是有影响的,雪莱也给同时代的那些心胸比较封闭的波希米亚式的艺术家留下了同样的印象。
1703246547
1703246548 然而,实际情况根本不是如此,任何一个把雪莱作为诗人来尊敬的人(就如我),都会对此感到惊讶。事实真相见于各种不同的材料,最重要的材料之一是雪莱自己的信件。这些信件表明,在追求自己的理想时,雪莱的专心致志令人吃惊,但他又是冷酷无情甚至是野蛮地清除那些阻挡他道路的人。同卢梭一样,总的说来他爱人类,但对特定的人他常常是残酷无情的。强烈的爱使他燃烧,但这是一种抽象的火焰,可怜的凡人靠近时常常会被烤焦。他把观念放在人之上,他的一生就是在证明无情理念是怎么一回事。
1703246549
1703246550 雪莱1792年8月4日出生在苏塞克斯郡靠近豪希姆的菲尔德庄园。这是一幢乔治王朝式的大房子,同许多重要的知识分子一样,他不是独生子女,但在许多方面,他却占据着一个更容易堕落的位置: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孩、一份巨大的财产和一个爵位的继承人。作为长兄,他下面有4个妹妹——她们比他小2岁至9岁。现代人已经难以理解,他的这一位置在18世纪末的意义:对于他的父母,甚至对于他的妹妹们而言,他是万物的君王。
1703246551
1703246552 雪莱的家庭是一个古老家族的一个较小的分支,它同当地的大地主诺福克公爵有着种种联系。这个家庭家财极丰,这是由雪莱的祖父、第一代从男爵毕西爵士新近聚积起来的,他出生在新泽西的奈瓦克,是一位新世界的冒险者,粗俗、顽强、精力充沛。雪莱显然继承了他那种干劲和冷酷。雪莱的父亲蒂莫西爵士1815年继承了爵位,比较而言,他性格温和,不得罪人,作为索瑞汉姆的下议员,多年来他忠于职守,生活上无可指责,他逐步从稳健的辉格党立场转为托利党的中间派。
1703246553
1703246554 雪莱在庄园中被溺爱他的父母和崇拜他的妹妹们所包围,懒散地度过了童年时代。他很早就显示出对自然和自然科学的热情,他曾用化学试剂和热气球进行实验,他一生都保留着这方面的兴趣。1804年,他12岁的时候被送进了伊顿公学,在那里度过了6年。雪莱学习很努力,他极其熟练地掌握了拉丁语和希腊语,对古代文学也有着广泛的知识,他终身都是如此。对那些严肃的作品、对小说,他都是一位贪婪而且速度极快的读者。他是那个时代继柯勒律治之后又一位读书最多的诗人,他也是学校的神童。1809年,他17岁时,前任王室医生、伊顿公学的兼职教师詹姆斯·林德博士向他介绍了威廉·葛德文的《政治正义论》,这是当时左派的基本教科书。林德对信奉魔鬼也有兴趣,他激发了雪莱对超自然和神秘事物的激情,这种激情不只是在当时流行的、在简·奥斯丁的《诺桑觉寺》中被十分出色地嘲笑的哥特式小说[12],而且是伊路米那提以及其他秘密革命社团的实际活动。
1703246555
1703246556 伊路米那提是1776年由作为启蒙运动中的理性主义者的保护人阿登·威肖普特在德国的因古兹塔德大学建立的,其目标是给世界以启蒙,直至(如他所说的)“君王和国家不经过暴力从地球上消失,人类组成一个家庭,世界成为有理性的人的居所”。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成了雪莱始终如一的目标。但是他在吸取伊路米那提的思想时,也一道吸取了它的敌人的攻击性的宣传,特别是巴路埃尔神父轰动一时的极端主义小册子《阐述雅各宾主义历史的回忆录》(伦敦,1797-1798),这本小册子不但攻击伊路米那提,而且攻击共济会成员、玫瑰十字架基督徒[13]和犹太人,雪莱多年中一直迷恋这本令人生厌的书,还常常把它推荐给朋友(他的第二任妻子玛丽1818年写作《弗兰肯斯坦》[14]时就利用过这本书),在雪莱的脑海中,它同他当时和以后所阅读的大量哥特式小说混合在一起了。
1703246557
1703246558 这样,从十多岁起,雪莱对政治的投入既带着对秘密会社的兴趣,又带上了巴路埃尔神父及其同道所宣传的历史阴谋理论的色彩。他始终摆脱不了这些,这实际上妨碍了他去认识英国的政治以及利物浦和卡色尔瑞[15]这些人的动机和政策,只是把他们看作恶的化身。他早期的几乎全部政治活动,都是向激进派作家李·亨特[16]提议成立一个由“开明的、公正的人士”组成的秘密会社,以抵抗“自由的敌人的联合”。事实上,一些熟悉雪莱的人,从来都是把他的政治看作不过是一种文学上的空话,纯粹是哥特式小说在现实生活中的投影。托马斯·勒夫·皮科克[17]在他的小说《梦魇修道院》中讽刺了这种对秘密会社的爱好,他把雪莱描绘成书中的斯西罗坡,他“如今被那种改造世界的激情弄得困扰不安,他在空气中建立了许多城堡,里面满是秘密法庭和伊路米那提那帮人,这些人始终是他所想象的更新人类的计划中的成员”。雪莱在一定程度上应当为他这种毫无意义的乌托邦主义而受到责备。按照他的朋友托马斯·杰弗逊·豪格[18]的说法,他不仅坚持“以一种狂热的激情”向一切愿意听的人大声朗读一本叫《恐怖秘事》的书,而且他写过两部哥特式小说:《查斯特罗齐》出版于他在伊顿的最后一学期;在牛津的第一学期出版了《炼丹术士圣欧文》。它们被伊丽莎白·巴瑞特·勃朗宁[19]公正地看作“寄宿学校的白痴行为”而不予置评。
1703246559
1703246560 雪莱还在学校里的时候就被称作“伊顿的无神论者”,他因此而著名,或者说臭名昭著。注意到这一点是重要的,这可以联想到后来他对家庭的毫不宽容的责怪。他的祖父和父亲绝没有想到要去约束他青年时期的写作,其中当然也包括诗歌,他们鼓励他写,资助他出版。据雪莱的妹妹海伦说,老毕西爵士为他的学生的诗歌出版付了款。1810年9月,就在他去牛津大学之前,毕西爵士为雪莱的一册所谓《维克多和卡吉尔原创诗集》付费印刷了1500册。这年秋天,雪莱去牛津,他的父亲蒂莫西带他去著名书商斯拉特的书店,并且说:“这是我儿子,他具有文学才华,他已经是个作家了,无论他要印什么古怪的东西,都请满足他的愿望。”蒂莫西确实鼓励他写出能获奖的诗歌,在《帕台农神殿》[20]上发表,并给他寄去材料。显然,他希望引导雪莱离开他认为的青春期的骚动,进入严肃的文学。他对儿子写作的资助,有着一个明确的条件:雪莱可以在他的朋友中间表达他的反宗教观点,但不能把它们出版,以免毁了他的大学生活。
1703246561
1703246562 毫无疑问,雪莱是同意这一点的,这在现存的一封信中透露出来。此后他却开始以一种最恶劣、最彻底的方式来违背他的诺言。1811年3月,他是牛津大学学院一年级学生,写了一本挑衅性的小册子来表明他的宗教观。他的论述既不新鲜,也不特别蛮不讲理——它直接来自洛克和休谟。雪莱写道,既然思想来自感觉,“上帝”就不可能从感性、知觉中推导出来,信仰不是自由意志的行为,因此不信仰也不可能是罪恶。雪莱把这一通沉闷的诡辩加上了一个富有煽动性的标题—“无神论的必然性”,把它印了出来,放在牛津的书店里,并寄给所有的主教和各学院的首脑。简单地说,他的行为是精心设计的挑衅,在大学当局看来,它所产生的反应也许正是他所期待的:他被开除了。蒂莫西·雪莱灰心丧气,特别是因为他收到过儿子的一封信,信上否认做过任何这类事情。两人在伦敦的一家旅馆里进行了一次痛苦的会面,父亲要求儿子放弃他的观点,至少到他长大一点再说;儿子则坚持说,这些观点对他来说比家人心灵的平静更为重要。父亲“骂着、叫喊着、赌咒发誓,然后又哭起来”,雪莱大声笑着,“突然爆发出一阵恶魔般的笑声”“他从座位上滑了下来,背着地,全身平躺在地上”。结果达成的协议是雪莱从父亲那里每年得到一笔200英镑的生活费。随后又有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1811年8月):雪莱同妹妹伊丽莎白的同学、16岁的哈丽艾特·威斯特布鲁克结婚。
1703246563
1703246564 此后,雪莱同家庭的关系破裂了。在争论中他开始是试图把母亲,后来又想把妹妹拉到他这边来,但失败了。他在给一个朋友的信中宣称他全家是“一群冷酷、自私、精于算计的动物,除了吃、喝、睡,活在世上就没有其他的目的和事情”。他给家中各人的信读来让人惊奇,在他想榨出钱来的时候,狡猾地连哄带骗,其他时候就凶狠、粗暴并加以威胁。他给父亲的信,从虚伪的辩护升格为责骂,还混合着令人难以容忍的恩赐的意味。比如1811年8月30日,他在信中求情说:“我在困境之中求助,不知道除了你以外还有什么更多成功的把握……你会宽宏地原谅年轻人的错误的。”他在10月12日的信中傲慢地说:“虽然社会的习俗使你这一家之长,会同别人一样,易于为偏见和情欲所误导,但我愿坦承,除了社会的最高层,在一般人士的心目中,甚至对于错误,因有其价值也给予尊重,这几乎是很自然的事。”三天以后,他谴责蒂莫西“怯懦的、下流的、卑鄙的迫害手段……你对我粗暴而无耻。当我因无神论被开除,你就希望我在西班牙被人杀掉,这种美妙的愿望同犯罪完全一样,也许对我来说这也好:让英国的法律去惩罚凶手,让懦夫受到谴责而退缩。我一有机会就会去见你——如果你不想听到我的名字,我就偏要叫它,不要以为我是个任人宰割的可怜虫——只要我有足够的钱,我就会到伦敦来见你,对着你的耳朵喊:毕西、毕西、毕西,一直喊毕西,直到把你喊聋”。这封信没有署名。
1703246565
1703246566 雪莱对他的母亲就更加凶狠。他妹妹伊丽莎白同他的朋友爱德华·弗格斯·格莱汉姆订婚了,他母亲同意这桩婚配,他却不赞成。10月22日雪莱给母亲写信,指责她同格莱汉姆有私,就用伊丽莎白的婚姻来掩盖它。这封可怕的信看来没有任何事实基础,他还在同一天给伊丽莎白写了信,告诉她那封信的内容,并要她把信给父亲看。在同别人的通信中,他也说到母亲的“下流和堕落”。结果家庭律师威廉·惠吞被委派拆阅和处理雪莱写给家中的一切信件。惠吞是个很和蔼的人,他急于在父子之间缔造和平,但结果被傲慢的雪莱完全拒之门外。他抱怨雪莱给母亲的信“不适当”(在那种情况下的一个温和的说法),此后惠吞的信就被雪莱退了回来,上面潦草地写着这样几句:“威廉·惠吞的信上所用的词语证明P.雪莱先生把它退回去是公正的,好让他冷静地仔细阅读,雪莱先生要求威廉先生在同绅士打交道的时候(这种机会也许并不会很多)不要拆开私人信件,否则,厚颜无耻的卑鄙行为将会遭到严惩。”
1703246567
1703246568 全家似乎都害怕雪莱动粗,蒂莫西·雪莱写信给惠吞说:“只要他留在苏塞克斯,我一定要招来特警到我身边来。他的母亲和妹妹被他吓得要命,现在她们一听到狗叫就赶快跑上楼梯,他现在除了一年200英镑之外就无话可说。”还有一件更令人感到可怕的事,雪莱这时过着一种波希米亚式的浪荡生活,他还在引诱一个或几个妹妹到他那里去。在日期注明是1811年12月13日的一封信中,他企图劝诱菲尔德庄园的一个猎人把一封信偷偷带给海伦(“记住,艾伦,我不会忘记你”)。这封信显然是很阴险的——海伦还只有12岁,它足以使父母感到心寒。他还急于逗弄一下他更年幼的妹妹玛丽。雪莱很快成为葛德文[21]圈子里的一员,他结识了葛德文那个不受拘束的女儿玛丽——她母亲是女权主义的领袖玛丽·沃尔斯通格拉夫特[22]——以及与玛丽同父异母的妹妹、更具野性的克莱尔·克莱蒙特。成年以后的雪莱始终找来一些年轻的妇女围着他,生活在一起,并且让属于他圈子的无论什么男子分享——至少在理论上是如此。对他来说,他的妹妹们似乎是这种“家庭”的天然的候选人,而且在他看来,帮助她们“逃离”父母家中讨厌的物质主义,是他的道德责任。他还有个计划:把伊丽莎白和海伦从她们在哈克莱的寄宿学校里诱骗出来,让玛丽和克菜尔同她们会合。幸运的是,这种事没有发生。雪莱本来就没有给乱伦划出过一条界限,他同拜伦一样,迷恋于这类事。他没有像拜伦走得那样远,拜伦同他的同父异母姐姐奥古斯塔·李相恋。但是雪莱的长诗《伊斯兰的背叛》中的男女主人公莱昂和茜斯娜就是兄妹,后来印刷商表示反对,强迫雪莱做了修改,这同拜伦《厄巴德斯的新娘》中的塞利姆和朱蕾卡的关系是一样的。雪莱也和拜伦一样,总是以为对于性行为的通常准则,自己永远有一种豁免权。
1703246569
1703246570 雪莱的这种做法使同他有关系的那些妇女活得很艰难。她们之间除了克莱尔可能是例外,无法证明她们有谁喜欢那种共享的想法,或是对任何形式的乱伦有丝毫的兴趣。使雪莱不快的是,他们所有的人(正如他的家人)都想过一种正常的家庭生活,但这位诗人却不能这样活下去,在各种各样的变更、替换、危险和刺激中,他才显示出勃勃生机;动摇不定、焦虑不安,对于他的作品似乎是必不可少的。他可以卷起一本书或一张纸,来到任何地方,倾泻出他的诗句。当他生活在有家具的出租房或住宅里的时候,他四处搬家,常常被债主逼债,或者继续处于令人十分痛苦的人物戏剧的中心,受到四面八方的打击。但是他继续工作和写作,他博览群书,产量惊人,而且其中大多数都具有很高的质量。他发现很有刺激性的那种动荡不定的生活方式,不仅对他的妻子哈丽艾特,对其他人也都是灾难性的。
1703246571
1703246572 哈丽艾特是一位可爱的中产阶级少女,喜爱整洁,非常传统,她是一位成功的商人的女儿。她为神一般的诗人而倾倒,失去了理性,同他私奔,此后她的一生不可避免地走向灾难。在四年中,她同雪莱一起过着不稳定的生活,先后移居伦敦、爱丁堡、约克、凯斯威克、北威尔士、林茅斯,又到威尔士、都柏林、伦敦和泰晤士河谷。在其中一些地方,雪莱从事非法的政治活动,引起地方法官和警察以至中央政府的注意;他到哪里都同商人们发生麻烦,他们等着他付清账单;他也同邻居结怨,他那些危险的化学实验使他们惊恐,他们看到他那个家庭中的不正当关系,也感到厌恶和气愤,这种关系几乎总是包含着两个或者更多的年轻女人。在迪斯特里克湖和威尔士,有两次他的住房受到当地民众的攻击,他被迫逃亡,面对债主和警察,他也是一逃了之。
1703246573
1703246574 哈丽艾特尽其所能分担他的活动,帮助他散发非法的政治传单。雪莱的第一部长诗《麦布女王》是题献给她的,这使她非常高兴。她为他生了一个女儿伊丽莎·艾安蒂,她又怀上了一个孩子,儿子查尔斯。但是她没有能使雪莱永远迷恋的能力,其他任何女人也都是这样。雪莱的爱情深沉、诚挚、热烈甚至是持久的——但他的爱情总是变换对象。1814年6月,他突然向哈丽艾特宣布了一个消息:他同葛德文的女儿玛丽相爱了,已同她一起去了欧洲大陆(克莱尔紧跟在后面)。她得到这一消息大吃一惊,做出的反应出乎雪莱的意料,也使他不快。他是那种崇高的利己主义者,有一种强烈的道德化的倾向,他认为对于他的决定,别人不但有义务服从,而且要欢呼,别人没有这样做时,他立即就表示气愤。
1703246575
1703246576 雪莱在离开哈丽艾特以后给她的信,同他给父亲的信是一个模式,开始是屈尊恩赐的样子,当哈丽艾特没有照他的方式看问题的时候,就转为一种自以为正当的愤怒。他在1814年7月14日给哈丽艾特的信中写道:“你从来没有以能使我完全满足的激情来填补我的心灵,这并不是我的耻辱。”他说他始终对她宽宏大量,而且仍然是她最好的朋友。到了下个月,他又邀请她去特鲁瓦,加入他、玛丽、克莱尔之中去:“在那里你至少可以找到一个坚定的、永远的朋友,对他来说,你的利益永远是宝贵的,你的感情永远不会被他故意伤害。除我之外,你从任何人那里都别指望这样。”一个月以后,雪莱发现自己的这种策略没有起到作用,他变得更加咄咄逼人了:“我认为自己比那些你名义上的任何朋友都更有价值、更好得多……我的主要意图一直是要用津贴费让你大吃一惊。甚至现在,我对另一个人的狂热而持久的激情指引着我宁愿同她、而不是同你交往,我仍然一直在忙于考虑怎样才能对你长久地、真正地有所帮助……不料回报却是用耻辱和责备使我受到伤害——如此空前而卓越的关爱是要求得到一种完全不同的回报的。”第二天,他又这样写道:“无论你是否继续充分信任我的经受了考验的、始终如一的诚实,想一想吧,这么长时间来,你一直是乐于把你未来的生活置于我的心灵的监督和影响之下,服从我们之间的友谊所建造的法则的。”
1703246577
1703246578 写这些信的部分目的是从哈丽艾特那里要钱(这时她还有些钱),部分目的是向她施加压力,向债主和敌人隐瞒他的行踪,还有就是为了阻止她去找律师。信中不时提到“我的人身安全”和“我的安全和舒适”,雪莱是个极其敏感的人,他对别人的感情却似乎十分迟钝(这种结合并不少见)。当雪莱发现哈丽艾特为了自己的权利,最终采取法律步骤时,他的怒火爆发了:“如果你真的已经堕落到这种程度,你这样做就毁了你自己的目标。甚至现在,我还会想起我们过去的友情,我还希望你没有完全丧失宽宏大量的美德,这会使我对你做出的让步比法律能提供给你的要多得多。如果收到这封信,你还坚持要诉诸法律,显然,我今后就只能把你看作敌人了,把你看作是……最卑鄙、最阴险的叛徒。”他还加上这样几句:“我是个白痴,还在等待你的伟大或宽宏大量。”他责怪她“丑恶而卑鄙的自私”,企图“伤害一个正在同贫困进行斗争的无辜者”。这时他的自我欺骗完美无缺了,他确信,他的行为自始至终无可指责,而哈丽艾特则是不可原谅的,他写信给他的朋友豪格说:“我深信,这使我成为人类更永恒的朋友和更有用的恋人,真理和美德的更热烈的拥护者。”
1703246579
1703246580 雪莱有许多孩子气的特点,其中之一就是他能把最伤人的辱骂同要求得到恩惠结合在一起,比如他在给母亲的信中指责她同别人通奸,随后又要求她寄给他“我的电动机和日光显微镜”;他对哈丽艾特的辱骂中又夹着要求,不只是要钱,还要衣服,“我需要袜子、毛衣和沃尔斯通格拉夫特夫人的《遗著》”。他还告诉哈丽艾特,没有钱,“我必定会饿死……亲爱的哈丽艾特,快给我寄些生活费来”。他也不问一下她的情况,虽然他知道哈丽艾特怀着他的孩子,此后,突然没有信来了,哈丽艾特写信给一个朋友说:“雪莱先生变得放荡荒淫,这完全归功于葛德文的《政治正义论》……下个月我要分娩了,他不会在我身边,不会的,他现在不关心我了,他再也不会过问我,或给我来信说说他在做些什么。一句话,我曾经爱过的人死了。这是个吸血鬼。”
1703246581
1703246582 雪莱的儿子,哈丽艾特起名为查尔斯·毕西,生于1814年11月30日,他的父亲是否见过他,这一点并不清楚。哈丽艾特的姐姐伊丽莎仍然对妹妹忠心耿耿——因此雪莱开始带着强烈的敌意来看待伊丽莎——她决心不让雪莱的波希米亚式的女人来抚养孩子。雪莱同卢梭不一样,他不把自己的孩子看作“麻烦的东西”,他竭尽全力要得到他们,但是法律上的战斗必然对他不利,孩子由大法官法庭监护,此后雪菜对他们也失去了兴趣。哈丽艾特的生活被毁坏了,1816年9月,她把孩子留给了父母,在切尔西[23]住下了。她的最后一封信是写给她姐姐的:“你的一切友爱,我都无法报答了,想到这些,我就常常心痛。我知道你会原谅我的,因为天性使你对任何人都不会苛刻严厉。”11月9日,哈丽艾特失踪了。12月10日,她的尸体在海德公园的塞本庭河中被人发现。尸体肿大,据说怀着孕,但这并没有确凿的证据。雪莱很久以来一直到处说假话,说他同哈丽艾特是依据共同的协议分居的,他对哈丽艾特死亡的反应是责骂她的家庭并制造出一套谎言,他写信给玛丽说:“事情似乎是这样:这个可怜的女人——她那个讨厌的、不合人情的家庭中头脑最简单的女人——被从她父亲的家中赶了出来,就堕落为妓女,后来又同一个叫史密斯的马夫同居,那家伙抛弃了她,她就自杀了。毫无疑问,她的姐姐是一条贪婪的毒蛇,没有从我同她的关系中得到好处,就通过这可怜人的死,以保证她自己能继承老人——他现在也快死了——的家产!……人人对我都很公平——都在证明我对她诚实而慷慨。”接着,两天以后,他又给这位姐姐写了一封特别冷酷无情的信。
1703246583
1703246584 在雪莱虚伪的谎言中,有一部分可以用这样一个事实来解释:他正在为另一个自杀事件而困扰不安,他对此也负有责任。范妮·伊摩莱是葛德文的养女,是他第二任妻子同他结婚之前所生。她比玛丽年长四岁,被认为(哈丽艾特这样说的)“极其单纯、极其敏感”。雪莱用尽办法想把她弄到手,早在1812年12月,就给她写信说:“我是被称为‘人’的那种可怕的、长着长爪的动物之一,我向你保证,我一直是我的同类中最不会害人的,我靠素食生活,自我出生以来,从没有伤过人,我鼓足勇气请你一定要关心我。”范妮也许在雪莱的计划里起过重要作用:雪莱试图建立一个激进的同仁团体,实行性共享,由他本人、玛丽、克莱尔、豪格、皮科克以及克莱尔的兄弟查尔斯·克莱蒙特等人组成。不管怎么说,雪莱使她着迷了,而葛德文和他的妻子则认为,她是悲剧性地爱上了雪莱。1814年9月10日至14日,雪莱独自在伦敦,玛丽和克莱尔在巴斯,范妮晚上去雪莱的住所拜访,可能他在那里诱奸了她。此后雪莱去了巴斯,10月9日,他们三人收到范妮的一封非常消沉的信,邮戳上是布雷斯特尔。雪莱立即动身去找她,但没有找到。实际上她已去西万斯了,第二天她在麦克威斯·阿姆斯旅馆的一个房间里服用了过量的鸦片。雪莱在他的信里从来没有提过她,但在1815年的一首诗中说到她(“我们分手时,她的声音在发抖”),写到自己(“一个头发灰白、有着雄鹰般眼睛的青年”)坐在她的墓旁,但这只是一个念头,他从来没有去过她的坟地,那里没有标记。
1703246585
1703246586 在雪莱理念的祭坛上,还有其他牺牲品,其中一位是伊丽莎白·希钦纳。她是苏塞克斯一个年轻的工人阶级妇女,父亲是走私起家的酒店主,她的努力和牺牲带来了奇迹,她成了赫斯特皮尔保因特的教师。她以思想激进闻名,雪莱开始同她通信。1812年雪莱在都柏林鼓吹爱尔兰的解放,却没有得到响应。离开那里时,他手头有一大堆颠覆性的材料,他很聪明地把材料寄给希钦纳小姐,让她在苏塞克斯散发。他把它们放在一个大木箱里,但是颇具特色的是,他只付了可以寄到豪里海德的钱。他想的是,邮件会继续往前送,希钦纳小姐收到时会付款的。但是邮箱在进入口岸时被打开了,内政部自然得到了报告,就对这位女教师进行监视,这事实上毁了她的前程。但她还有她的名誉,这时雪莱又邀请她加入他的小团体,她的父亲和朋友竭力反对,她却同意了。雪莱还说服她借给他100英镑,大概是作为她的生活储金。
[ 上一页 ]  [ :1.703246537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