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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的逻辑(修订版) 银根与“土根”的纠结[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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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和国企具有较强的信贷能力,这是中国经济的一个现实。大家知道,商业银行(和其他金融机构)不断放出贷款,是“货币创造”的重要组成部分。这样看,要理解中国货币供求的全貌,少不了要探究政府和国企投资活动的货币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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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无论是中央的条条还是地方的块块,无论是央企还是地方国企,要向商业银行借贷,首要的条件是有资本金。资本金越雄厚,可借贷的贷款规模就越大。这就是说,政府和国企的自有资本构成杠杆银行贷款的“支点”,是放大贷款和货币流量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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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看起来,这与普通人家没有什么两样。普通居民家庭买房买车,要是不能掏现金全额付款,也可以向商业银行借贷。车价10万,你先付6万,其余每月还本付息,这6万就是你借贷那4万的“支点”。房价100万,你首付30万,你等于凭30万就杠杆了银行的70万。有了信用的支点,贷款才能发生,至于杠杆的力度——资产负债比率——那是由商业银行在监管政策下由竞争形势决定的。我此前曾提到,我国政府和国企的资产负债率普遍比较高,因为在我们的银行体系眼里,政府和国企项目的风险比较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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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民家庭借贷的支点,通常来自过往的储蓄。即便是家人亲友帮我们一起凑成的“首付”,一般也来自他们的储蓄。回到最微观的个人行为,月入1万元,开销9000元,省下的那1000元,积少成多,就构成借贷购车购房的自有资本。简单地说,个人和家庭的收入减去开支的盈余,是日后发生借贷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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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和国企贷款的支点,当然也有一部分来自收支的盈余。譬如2010年央企的年度利润高达1万亿人民币以上,除了10%上缴财政,其余部分据国资委负责人公开发表的谈话,大部分用于投资。央企的投资,按我们举过的电力案例,资产负债比可以很高,杠杆力度极大,不过就其支点而言,也可以来自其经营的盈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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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政府和国企得以实现借贷的自有资本,除了他们的收支盈余,还有其他来源。其中最大的一块,就是舆论沸沸扬扬、社会高度关注的“土地财政”——政府通过出让国有土地以及征收农民集体的土地再向市场出让所形成的净收入。对此我先注明两点:第一,“土地财政”的收益范围不限于政府,也包括国企,因为国企利用的国有土地,不论是过去就占有的,还是新划拨或新购入的,也都进入土地资产增值的通道;第二,土地财政不全是地方性的,因为地方的土地出让收益要与中央分成,而在中央各部委——譬如铁道部——的自有资本项下,土地资产都占了不小的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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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收益是政府自有的资产收益。政府拥有资产,就有收益,这没有什么特别的。各国政府多多少少都拥有资产,也多多少少都享有资产收益。至于政府资产在社会总资产中的地位,那是由历史、传统和法律架构决定的,反正政府资产的数量多、质量好、收益高就是了。我的看法,中国特别的地方不是政府拥有资产,甚至也不是政府拥有的资产比较多,而是在历史形成、尚未改革的现存法律框架里,政府可以在公益用途之外的广阔领域,动用征地权把农民集体的土地变成国有土地,再在已经相当发达的国有土地市场上,实现这部分土地资产的收益套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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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套学问说来话长,怕要写完这个货币系列另找机会与感兴趣的读者细细切磋。这里提醒一句,当人们把问题冠之以“土地财政”的名目时,可能忽略了土地问题对宏观经济更为重大,也更为敏感的影响。可观察到的现象是,征地权的实施不但把一块非政府的资产变成政府和国企的资产,而且成为政府和国企大手借贷的支点,构造了颇具特色的中国货币创造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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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上述认识产生于2004年的一次调查研究。那年我刚把前一年到耶鲁法学院访问时开始的关于农地转让权的研究报告完成,中心也举办了个专题研讨会,同行鼓励我继续深入。恰在那个时候,“宏观过热”卷土重来,中央财经领导小组办公室的刘鹤要中心老师做点儿调研,提供一些分析。于是我和卢锋等几位同事同学去了昆山、宁波、常州、芜湖、蚌埠和长沙,东看西看,问来问去。回来后消化调查所得,同天天看宏观的宋国青讨论,最后形成一份研究报告,送刘鹤那里交卷。我自己感受最深的地方,是此次调查在常州看“铁本事件”,在当地第一看守所与已遭牢狱之灾的戴国芳长谈了4个小时。事后回顾,如果没有那次经历,我不会对所谓的宏观经济问题有今天这样的关心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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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调研的主要收获就是认识到“土地财政”有更大的宏观影响。不记得我们那份报告发表过,今天时过境迁,不妨引几段7年前写下的文字以飨读者。“调查发现,在我国现行土地制度下,建设用地的供给是社会总投资形成的重要条件。一般而言,建设用地的增加直接增加了机构和个人的自有资本金,从而增加了投资的本金;然后,经过土地的评估和抵押,又扩大了这些机构和个人的信用,把更多的银行信贷动员为社会总投资。反过来,建设用地供给的减少同样对信用规模产生紧缩性影响。我们把这个经济流程称为‘供地融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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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之后,是我们的理解:“在中国现行土地制度下,政府供地却类似投放货币。第一,相对于可出售建设用地的巨大市值,政府征地的直接成本非常微小,实在与发行‘低成本、高面值’货币的原理非常相仿。第二,‘土币’本身具有财富储存的功能,在高通货膨胀预期下,‘土币’的财富存储功能甚至优于货币。第三,在供地融资的经济流程里,‘土币’可以抵押借贷,从而把银行存款动员为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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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点到了我国货币供给的特色。“在我国并行于货币发行权的,还有独具特色的政府供地权。虽然人们还不习惯将政府供地与发行货币并列考察,但是在实际经验方面,城市化加速推动的国民经济增长早就体现出‘土币’的作用和威力。我们观察到的基本格局如下:扩张经济时期,中央政府在实施积极的财政政策与松动银根的同时,实际上还大幅度松动了‘土根’——也就是显著扩大审批征地的规模,并对地方政府在竞争压力下增发‘土币’的倾向眼开眼闭;紧缩经济时期,中央政府在收紧银根的同时,还运用‘冻结批地’、‘集中土地审批权’等办法,实际紧缩全国供地总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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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土币”和“土根”,相对于货币和银根而言,意在引起对特定制度结构下货币运动的关注。不料“土根”一词倒流传开来,演变为今天还有人在用的“地根”。不过,在政策选择方面,我们当时并不赞成——今天还是不赞成——通过行政命令控制土地供应量来实现“宏观调控”。个中理由,也要另外再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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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本文刊于2011年3月7日的《经济观察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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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的逻辑(修订版) 政府主导投资的经济性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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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所有关于中国经济的重要文告,都少不了“政府主导”这个词。走进现实经济,与此对应的现象更是比比皆是。早年改革一度高举的“政企分开”大旗,也许是敌不过普遍现实的缘故,色调日趋暗淡。相反,高歌“政府主导”的理论和政策基调大行其道。不少理论家论证,“政府竞争”不但是中国奇迹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还是中国模式的真正秘密所在。偏好夸张风格的,还说这是有史以来“人类最好的经济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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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他们是对的吧。我的一点保留态度,无非是顾及经济比赛的时间相当长远,因果联系复杂多样,特别是由非常抽象的原则组成的“体制”,究竟对长期经济绩效的贡献几何,多看看有益无害,不必急急忙忙马上说个明白。本文一如既往,限于讨论“政府主导”特色对货币运动和货币政策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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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央行以存款准备金率作为货币调控的一件主打工具?答案是,这不但与汇率压住利率的开放形势有关,而且是政府主导投资与信贷行为的一个合乎逻辑的结果。关键的一点,是上文指出,“政府主导的货币创造直接依托于行政权力、行政命令和行政审批——都是数量型手段,所以中国的货币调控手段也必须以数量型为主才比较对路。”这句话点到为止,读者有不明白的地方,我再阐释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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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计数据表明,直接的政府投资在全部社会投资中的比例早已大幅度降低。这是事实。不过进入财政预算的投资项目,只是全部政府投资中的小部分而已。在财政预算之外,有一片广阔天地。譬如各类国企投资,要不要算入“政府投资”范畴,各国的国情不同,算法也不同。中国一般不算,但从实际情况看,国企投资常常是“更自由的”政府投资,除了免受人大审议,行为逻辑与政府投资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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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新任铁道部部长盛光祖最近谈及的高铁票价为例。盛部长说,高铁(京沪直达)的“票价,是企业根据铁路建设成本、运营成本来测算的,最终的票价,将按照价格法的程序,经过测算后报批”。听起来,盛部长这里用的是成本定价法,即“企业”——其实就是政企不分的铁道部自己——根据各项成本加以测算后得出,再经报批才能最后决定。成本低、票价就低;票价高,只因为成本高,铁道部并不赚乘客的钱,舆论和公众理应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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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是,成本又是怎样决定的?譬如高铁,建设成本到底由什么决定?说来话长,建议希望了解高铁故事来龙去脉的读者,不妨读一读财新网《新世纪》记者王和岩的长篇报道。主标题很吸引人——“节约10分钟 多付几十亿”。读下来,事实依据来自京津城际高铁。据报道,2004年国家发改委审批这条城际轨道交通时,“设计区段旅客列车的速度:满足开行时速200公里及以下列车的要求”,为此批准项目概算123.4亿元人民币。但2008年建成通车后,发现概算总额超出了92.1亿元,平均每公里投资达1.85亿元。建设成本大幅度上升的主要原因,是该铁路的通行速度从“时速200公里及以下”,一下子提升到时速350公里。最妙不可言的是,什么时候改成350公里的,连铁路系统的专家也说“大家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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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京津城际就从原来批准的“200公里及以下”,一下子跨越到“时速350公里”。记者算了一笔账,“京津城际全长115公里,时速从200公里调整到350公里,实际运行时间差多少呢?不到10分钟”。我帮他复算,其实是通行京津全程快了15分钟,由此增加投资概算92亿元。无论谁算得对,“节约10分钟 多付几十亿元”的命题还是成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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