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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7293 如何读,为什么读 [:1704695378]
1704697294 威廉·莎士比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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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7296 作为诗歌,如果还有比《汤姆·奥贝德兰》更好的,那只能在威廉·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和戏剧中去找对手。我在本书稍后将花较大篇幅讨论如何读《哈姆雷特》,现在我先谈他的几首十四行诗。由于莎士比亚如博尔赫斯所言,既是每一个人又不是任何人,因此我们也可以说这些十四行诗既是自传性的又是普遍性的,既是个人的又是非个人的,既是反讽的又是激情的,既是双性恋的又是异性恋的,既是受伤的又是完整的。这是一个警告读者的好场所,警告他们勿听信那种愈来愈没用的文学教条,该教条认为诗中讲话的“我”永远是一个面具,而不是一个人类。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中的“我”是戏剧家和演员莎士比亚,福斯塔夫、哈姆雷特、罗莎琳德、埃古和克娄巴特拉的创造者。当我们读这些十四行诗,我们是在听一个戏剧声音,一个既像又不像哈姆雷特的声音。不像之处,是我们是在听莎士比亚本人,他并不完全是他自己的创造物。然而,十四行诗中的“威尔”与哈姆雷特或福斯塔夫之间,仍有一种相似性;莎士比亚凄然地粗雕他的自我描述,即使他不能完整地塑造它。十四行诗中那沉思的声音,非常小心地使它自己与它自己的痛苦保持距离,有时候甚至与它自己的羞辱保持距离。我们在这些十四行诗中听到一个可称为背叛的故事,然而我们从未听到爱的消亡,尽管有充分的理由证明爱应该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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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7298 在文学所有不可思议的效果中,对我来说最不可思议的效果是莎士比亚在十四行诗中的自我疏离与自我肯定之间取得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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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7300 倒不如卑贱,也好过卑贱受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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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7302 当不想成为那样子的人受那样子的人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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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7304 而正当的快乐失去,作如此想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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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7306 我们自己的感情,而是别人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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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7308 因为为什么别人虚假的通奸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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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7310 竟要向我欢愉的血液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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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7312 或为什么我的脆弱竟要被更脆弱者偷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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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7314 他们总非要把我认为好的说成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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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7316 不,我就是我所是的,那些对我胡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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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7318 是在计算他们自己的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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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7320 我可以是直的,尽管他们自己是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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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7322 他们的臭味思想,我的行为岂可与之相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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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7324 除非他们维持这种普遍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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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7326 所有人都坏,并以坏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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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7328 这是莎士比亚一百五十四首十四行诗的第一二一首;我们不知道现时的次序是不是莎士比亚亲自编排的,但看来可能是。头一百二十六首十四行诗,是写给一个俊美的青年贵族,据猜是莎士比亚的赞助人(有些人还认为是他的情人)南安普敦伯爵,而我们来到了这组诗接近结尾的地方。我很想把这首十四行诗推荐给威廉·杰斐逊·克林顿总统,只是没机会这样做。这是英语中最强烈表达的措辞,表达情欲活动怎样遭到那些“自己是斜的”也即欺诈的“虚假的通奸眼光”的谴责。我希望这首诗能够在我们近期全国陷入道德恐慌的狂潮——它在接受电视采访者和国会议员的言论中展露无遗——之际,被大声地,频繁地,在电视上朗读出来。但我关心的是如何读和为什么读,因此我的任务是仔细检视这首诗无比激昂的措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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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7330 莎士比亚所说的“卑贱”可能是指某些道德卑劣性,然而该词(一如他自己知道的)还含有廉价、低价或低格之意,因此可能含有社会地位卑微的弦外音。头四行的复杂性之一,是“作如此想的”。这是指“卑贱”还是指“正当的快乐”?莎士比亚刻意保留这种含混,因此我们解读时必须两者兼顾。“倒不如卑贱,也好过卑贱被尊重,/当不想成为那样子的人受那样子的人指责”这两行诗的剧烈反讽,部分是指我们的行为也可能受贬抑,因为即使我们实际上是品行端正的,别人也会用另一种眼光来看。他们会说你卑贱,而这将会结束你的爱情带给你的快乐。然而,另一种解读更有趣,因为反讽更剧烈。“正当的快乐”可以是观察者的看法,但那是他们的判断,而不是莎士比亚的,因为莎士比亚知道他的爱情是贞洁的。接下去的十行,也都没有解决这种模棱两可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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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7332 观看者因为他们的嘲弄而被嘲弄:他们侵犯地“向我欢愉的血液敬礼”,仿佛他们是在为假想中的莎士比亚的性爱表演欢呼打气,把这表演当成体育运动。他们自己的脆弱性比他们敬礼的莎士比亚的脆弱性更严重之处,在于他们心术不正,不管是他们把清白的关系当成坏,或以道德训诫来对待一桩实际的通奸。再次,莎士比亚不告诉我们到底他要我们相信什么,而是用一句不寻常的宣告来惊吓我们:“不,我就是我所是的。”莎士比亚,以及他过去和现在的读者,都不可能不知道《出埃及记》的典故,在“3:14”节中,摩西要求耶和华说出他的名字,耶和华答道:“我就是我所是的(I am that I am)。”〔22〕在希伯来语中,是ehyeh asher ehyeh——这是“耶和华”这个名字的大胆创新的双关语,而字面意思大致是“我将是我将是的(不管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时候)”。莎士比亚大概不知道这层意思,因此他的“不,我就是我所是的”主要意思是“我就是我”(I am what I am),但带有颇大的亵渎之味。莎士比亚本人没有发表或出版十四行诗,而第一二一首有可能是一首独立的诗,而不一定指涉与那个俊美青年贵族的任何同性爱关系。由于我们不知道,这首诗反而可能因此而更强大。如同在他那部崇高地向喜剧作厌恶的告别的《一报还一报》〔23〕中,莎士比亚既不赞成也不否定这个黑暗公式:所有人都坏,并以坏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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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7334 在卓绝的十四行诗第一二九首中,愤怒变成受控制的狂暴。它是一首哀怨之诗,仅仅暗示遭到十四行诗中那位著名而匿名的“黑暗夫人”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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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7336 精神在浪费的羞耻中消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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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7338 乃是欲望在行动;而在行动之前,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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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7340 是伪证,凶悍、血腥、充满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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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7342 野蛮、极端、粗鲁、残酷、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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