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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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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刚刚结束的二十世纪,重要英语诗人肯定将包括美国人罗伯特·弗洛斯特、英国籍美国诗人T.S.艾略特和英国诗人小说家托马斯·哈代。但我在这里想把我的讨论仅限于四位至少同等卓著的诗人:英国籍爱尔兰诗人W.B.叶芝、美国诗人华莱士·史蒂文斯和哈特·克莱恩,以及英国先知式诗人小说家D.H.劳伦斯。叶芝继承了威廉·布莱克的象征主义抒情诗、维多利亚时期的戏剧独白,以及济慈和雪莱的视域性立场。史蒂文斯和克莱恩也部分地共享这个系谱,但也继承惠特曼和狄金森的美国传统。既亲近布莱克又亲近惠特曼的劳伦斯,是一种视域性绝望的高潮,这种视域性绝望在我看来似乎是英语最伟大诗歌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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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那些有不同特征的诗歌在哪里?”读者也许会问,“难道所有卓越诗歌都要绝望吗?”当然不是,但如果重读我对丁尼生的《尤利西斯》、对惠特曼和狄金森、对《汤姆·奥贝德兰》和莎士比亚十四行诗、对弥尔顿和华兹华斯的评论,将证明“视域性绝望”并不是你我在我们日常生命中也许会体验到的绝望。我选择一批我喜爱的诗,恰恰是因为它们的视域性品质超越了俗世的黑暗。如同我已促请读者去注意的,诗歌能够成为一种超越方式,至于是世俗超越还是精神超越,则视乎你如何接受它而定。但我将首先简短地在这四位现代诗人中说明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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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芝巧妙地利用神秘学,自称精灵带给他“诗歌的隐喻”。他写了那首强有力的《人与回声》,作为他的死亡诗之一。受尽了个人悔痛的折磨(“我夜夜难以入眠”),老人只从回声那里听到冷酷的回答:“躺下来死”和“沉入黑夜”。然而,诗人以苦行的、不可知论的勇气作出结论:对他自己提出的问题,“我们会在那个伟大的夜里满心喜悦吗?”他自己用那不可回答的人类状况的真相来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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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在这地方互相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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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知道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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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不管是什么年龄的读者,可以在这回答中找到一种超越绝望的品质,类似于罗兰公子把号角凑到嘴边,吹响了雪莱式的预言的号角。另一首直面终极问题的死亡诗,是D.H.劳伦斯那首雄伟的《阴影》。在诗中,人到中年但如同年轻的济慈一样就快死于肺痨的诗人,也找到迎接一种全新视域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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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果今夜我的灵魂可以在睡眠中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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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平静,沉入慷慨的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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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在早晨醒来像一朵新开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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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就是又一次浸在上帝里,被全新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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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惠特曼的英雄主义节奏(约翰·霍兰德指出,惠特曼的诗不是“自由诗”,因为任何真正的诗都不是自由的)解放下的劳伦斯的诗歌声音,把自己开放给“慷慨的遗忘”,而不是我们普通意义上的死亡,在我们的观念里,死亡要么是消灭要么是一种超自然的存活。作为那可以称为“全新创造”的探究者,劳伦斯意味深长地承认自我失败的恐怖:“我的手腕折断了。”然而,从《阴影》中升起的,是劳伦斯的精神的复苏感,这种精神得到他正在写的这首诗的支援。我本人相信,诗歌是唯一有效的“自我帮助”,因为大声诵读《阴影》增强了我自己的精神。我想提醒读者,所有伟大诗歌都应大声朗读出来,不管是在孤独中或读给别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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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莱士·史蒂文斯,面对他癌症带来的死亡时,在他最后日子所写的最激扬的诗《关于纯粹的存在》中,看见了“心灵尽头那棵棕榈树”的幻象。在面对他知道是幻境的东西时,临死的诗人得以知晓“并不是理性/使我们快乐或不快乐”。在心灵的尽头,一棵棕榈树升起。我不清楚史蒂文斯是否知道那个美丽的什叶苏菲派神话。神话说,真主用黏土造了亚当之后,还剩下一点,于是用它来造了一棵棕榈树,即“亚当的妹妹”。史蒂文斯知不知道这则异想天开的美丽神话是否重要?这就牵涉到一个问题,也即为什么阅读困难、引经据典的诗人,普通读者就需要沉思,如果他想充分领会这类诗人的话。弥尔顿也许是有史以来所有诗人中最博学的,用沉思来阅读他肯定是有益的。读史蒂文斯也是如此,尽管要求的强度不那么高。莎士比亚在诗人中几乎是独一无二的,因为他既是最伟大的大众娱乐者,又是终极的最高艰深者,而这又是因为他的心灵具有无可匹比的力量。史蒂文斯引经据典,有时候很腼腆,但他的最后幻象既简单又像谜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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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儿歌唱。它的羽毛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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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棵棕榈树站在空间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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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在枝叶间缓缓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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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儿那受热变质的羽毛悬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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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原是一个埃及神话,活五百年,然后被内心的火焚烧掉,并立即从自己的灰烬中升起来。史蒂文斯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他视域中那只艳丽的鸟儿是不是凤凰。这重要吗?那鸟儿歌唱,它的羽毛闪亮,那棕榈树站着(不管多么岌岌可危),那风拂动:这些都是令人放心的现象,是尽头的安慰。悬荡是含糊的;读者也许记得史蒂文斯很早之前,比《关于纯粹的存在》早了四十年的《星期天早晨》一诗中的死亡意象:“张开扩大的翅膀,降向黑暗。”但是,这最后一行——“鸟儿那受热变质的羽毛悬荡”——要远远有生机得多,是对强大意识的最后维护。至于史蒂文斯究竟是给了我们一个世俗超越的意象,抑或是一个灵性的暗示,则再次应由读者来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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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现代诗人中,我个人最喜欢的是哈特·克莱恩,他三十二岁时,从船上跃入加勒比海里自尽。他的死亡诗(很可能不是要作为死亡诗)是那首非凡的自我挽歌《破碎的塔》,其中一节诗,自我十岁起,在近六十年来每天都萦绕我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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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是我进入这破碎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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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踪幻想中爱的伙伴,它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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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风中的一瞬间(我不知道投向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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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是久得足以抓住每一个绝望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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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其中包含的美学尊严,是令人难以抗拒的,部分原因是克莱恩是一位咒语大师,有能力使我们着魔,而这正是诗歌不容置疑的魅力之一。进入破碎的世界是一次诞生,这诞生同时也是灾难的创造,把克莱恩罚入终生“追踪”的地狱。这追踪同时又是对“幻想中爱的伙伴”的一次追踪和描述。这“幻想中爱的伙伴”对克莱恩来说,显然包括布莱克和雪莱和济慈。克莱恩一系列同性爱关系——每个选择都绝望而短暂——都是对一个声音的无望但有效的追求,那声音的方向和持续时间都受到风的阻滞,这风等同于他自己那不容置疑的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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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背诵他,克莱恩甚至比大多数诗人都更随时愿意把他的秘密和价值给予你。在这里我想重提我较早时所强调的背诵的乐趣,它对于读诗的帮助是巨大的。一旦你好好默记它,诗就会拥有你,你就更能细读它,而细读是伟大诗歌所要求并给予奖赏的。初读哈特·克莱恩,很可能会听到令人陶醉的声音和节奏的奔涌而来,却难以吸收。反复重读《破碎的塔》或《开场白:致布鲁克林大桥》将使你永远拥有这首诗。我知道很多人继续背诵诗,是因为他们意识到拥有诗和被诗拥有,能帮助他们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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