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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210 女子之不朽:明清时期的女教观念 [:1704740832]
1704741211 三、女教书与士人家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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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213 明清女教书的编纂者寄望自己的作品能成为女教蓝本。他们用心良苦地借助通俗的文字、体裁和生动的图像,来推行其女教思想。应该说,这些女教书在明清女教中确实占有一定的位置。这些编纂者多为士大夫,他们在为妇女撰写墓志铭时,或在其文学创作中,着意于再现女教的细节。可以说,女教是士人家教的重要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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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215 曹雪芹在《红楼梦》里描绘了一位饱受女教书熏陶的节妇——李纨。李纨的父亲曾为国子监祭酒,族中男女无有不诵诗读书者。他对李纨管教很严格,“不十分令其读书,只不过将些《女四书》《列女传》《贤媛集》等三四种书,使他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便罢了”76。如此教导出的李纨虽青春丧偶,居家处膏粱锦绣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唯知侍亲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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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217 《潇碧堂集》有诗云:“闻啼知得雌,一笑慰衰羸。龟策频占凤,家人屡梦丝。瓶花香娈娈,窗竹粉离离。从此添婚嫁,因名向累儿。”生女儿备嫁妆无形中给家庭增添了经济负担,我们从诗中既看到诗人的那份无奈,又感受到士人对妻女的那份怜爱。谭元春忆其外王父家,兄与侄皆中乡试。“外王父为博学诸生,每教人必以古人,三男四女,皆日熟其言。吾姨吾母,亦以女子知大义,往往有妇道母德。”77“女虽不令识字,然晓大义,过于三男,先母其最也。”78很多士人家庭出身的女子都被赞为知书达理、聪慧贤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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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219 明代有位顾姓孺人,其父常以格言教训。她每每记下,日后教子时颇为受益。顾孺人出嫁后,对丈夫所交游者,往往以文墨为重。“以文字学业相过从,即喜,具食饮,令尽欢。苟非其人,虽杯茗不时至也。”79顾孺人的家教奠定了她婚后相夫教子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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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221 又载,张孺人的父亲少习举子业,曾为官,不久弃去。“所生女子五人,皆聪明颖慧”,其中张孺人尤凝重贞淑,“颇习《小学》《列女传》,能了大义”。80士人家庭的女教教材明列于此。另一位蔡孺人,父多女而无子,“生而端重,寡言笑,能读《孝经》《列女传》”。而周孺人则少通《孝经》《小学》,奇警。其父曰:“吾得生男子,如此女足矣。”81可见,这些士人家庭中的女子与曹雪芹笔下的李纨颇有相似之处,多粗通一些女教书,并在耳濡目染中学习了为人处世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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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223 从这些女性受教育时间和内容的不确定性上,我们可以比照男子教育来看男女教育期待的区别。男子读书的目的性很强,汪辉祖在《双节堂庸训》中指出:“‘业儒’二字须规实效,若徒务虚名,转足误事。富厚之家,不论子弟资禀,强令读书”,“丰其衣食,逸其肢体,至壮岁无成,而强者气骄,弱者性懒,更无他业可就,流为废材。子弟固不肖,实父兄有以致之。故塾中子弟,至年十四五不能力学,即当就其材质,授以行业。农、工、商、贾,无不可为。谚云‘三十六行,行行出贵人。’有味乎其言之也”。82于成龙(1617-1684)总结数十年守身处事经验时也指出,“士农工商,各执一业。子弟十二三岁,贤愚已定,贤者做向上事,愚者亦令执一艺,庶不致闲旷其身”83。男子之所以在十三四岁时在学业上分流,是因为他们读书若取不了功名,对治生无益。《温氏母训》中明白地道出:“一读书,生事啬矣……士农工商,各执一业,各人各治所生,读书便是生活。”84男子可以通过读书而达到治生的目的,而女子却不可以。同样,男子教育的实效和历史较易受到注意和认识,而传统女教的情形则比较模糊,也难以为后人重现和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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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225 以上我们以女教书为关注焦点,考察了明清士人是如何不遗余力地在文本编纂体例、出版形式以及内容上改进女教书,使之更加通俗化并能与时俱进。明清女教书的个案研究昭示:女教历来是社会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对于家庭和谐和社会进步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明清士人为了实践“天下无不可教之人”的理念,致力于开发和保存女教书这一重要教育资源。我们在批评其束缚妇女时,也应理性地考察这一传统教育资源,并弘扬其重视母教的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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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230 女子之不朽:明清时期的女教观念 [:1704740833]
1704741231 女子之不朽:明清时期的女教观念 第二章 “但求片石志吾墓”:母德与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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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233 明代学者归有光(1507-1571)曾为一位郭孺人撰写墓志铭。这位孺人辛劳一生,先帮丈夫以年赀贡入太学,直至做了县官;又督教儿子考中了进士。“若操舟渡江,舟中之人仅已登岸,而操舟者没焉。”郭孺人没身前有一个心愿,一生尽瘁于夫家,“但得片石,求能文者志吾墓足矣”85。归有光赞曰:“孺人以女子,有志于名后世,夫岂为区区之名,即其平生之志,有不容没没者。”86由此可见,古之妇女多么重视通过墓志铭“名于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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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235 在宋代妇女的研究中,郑必俊教授检索《四库全书》得宋人文集180余部,其中载有妇女墓志铭千余篇。这些墓志铭多为两宋著名政治家、史学家、文学家所撰写。她从这些墓志铭中,发掘出撰者对不同妇女个体的评价标准及其所反映的妇女观。柏清韵(Bettine Birge)则将朱熹的《小学》文本与朱熹笔下墓志铭中的妇女形象相比照,发现朱熹在生活中对妇女的评价显然宽于经典文本中的说教。87一些学者在批评墓志铭有谀墓文字、应酬文字之嫌时,也积极地指出:墓志铭中大量保存了为正统史学所忽视的弱势群体的实际生活材料。88从以上情况,不难看出墓志铭是研究士大夫妇女观的一个重要材料来源。笔者注重分析士大夫所记载的女墓主的生平事迹的类型,对于他们的誉美之辞,将结合事迹本身来反观作者的价值取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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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237 本章选取了较有影响的明代文人文集,如归有光(1507-1571)之《震川先生集》、徐渭(1521-1593)之《徐渭集》、袁宗道(1560-1600)之《白苏斋类集》、袁宏道(1568-1610)之《袁中郎全集》、袁中道(1570-1623)之《珂雪斋文集》、钟惺(1574-1624)之《隐秀轩集》、钱谦益(1582-1664)之《牧斋初学集》《牧斋有学集》、谭元春(1586-1657)之《谭友夏合集》、陈子龙(1608-1647)之《安雅堂稿》等,以其中百余篇女子的墓志铭为依据,探讨女教中的母德与妇道观念和士大夫笔下的妇女形象之间的异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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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239 女子之不朽:明清时期的女教观念 [:1704740834]
1704741240 一、母德:操舟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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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242 综观百余篇墓志铭,大多述及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的女性生命过程,其中以母道的记载最为详细。因为多数墓志铭是由子辈写了行状后,再拜托著名文人改编润色。也有一些墓志铭就是由文人亲笔为母亲(辈)所作,如徐渭的《嫡母苗宜人墓志铭》、谭元春的《先母墓志铭》、袁宗道的《外大母赵太夫人行状》等。他们对母亲持家主政和教子有方给予了充分的肯定。然而,墓志铭中所反映的持家和教子与女教书的训导并非完全同出一辙,在许多方面母亲的行为已远远超出女教书的规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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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244 这些女墓主多数被描绘成天性聪敏,知书达理。如徐渭的嫡母苗宜人“性绝敏,略知书,其持身严毅尊重,内外莫不敬惮。其描写俎醢,为世女师”89;陈子龙笔下的谢孺人“冲顺端恪,明达而能婉,勤敏而不严,是以在室有女士之称,于归配君子之德”90;归有光笔下的张孺人则“尤凝重贞淑,颇习《小学》《列女传》,能了大义”91。这些妇女多出身士大夫家庭,从小耳濡目染于书香中,略习女教书。出嫁后,随着其为人妻、为人母的角色转换,她们的生活阅历更加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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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246 一般说来,男性家长是一家之主,是父权在家庭里的象征。但是在墓志铭中男性家长多被描绘成有名无实的一家之主。如袁中道笔下的龙太夫人的丈夫渠阳公,“为词人,为清吏,不复问家人生产,而寄之太夫人”。他笔下呙孺人的夫君健翁,则“不问生产,终日嬉游里闾,携枰觅弈,早出醉归,人呼为地仙”。归有光则借张孺人子辈的话,称张氏的丈夫“于江山绿野之间,情闲意适”。是什么让这些一家之主能不问生产,却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实吾母之助为多”92,此语道出了个中的秘密。这些发自子辈的赞叹,把母亲——这位有实无名的一家之主从幕后请了出来。母亲是家庭的全权主管、顶梁柱,这是上引墓志铭给读者的强烈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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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248 那么,母亲的权力又是从哪儿来的呢?上引文中的“寄之太夫人”,表明男性家长把自己的责任和权力托付或转移给女家长。这些母亲充当的角色更像是代理人,代替男性家长管理家政。而母亲之所以能担当得起代理人的角色,则是因为她们具有超人的才能。如龙太夫人被称赞为“淑德贞操,为士女范,而才足以副之”。陈子龙笔下的郑孺人则治家有能声,得以“凡家政尽属焉”93。徐渭赞其嫡母苗宜人“其才略酬应,畜酿种植,出入筹策,驳辨禁持,则宗戚子妇、宾客塾师、老牙妪、悍奴婢靡不失气”94。苗宜人之持家既有章法又威严能辨,不论是老资格的侍妇,还是强悍的奴婢,无不俯首听命——俨然一个活脱脱的王熙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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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250 母亲掌握了管理权,成了家庭的主政之人。那么她们的管理内容又包括什么呢?综观这百余篇墓志铭,大致可以概括为三个方面:生产、理财和人情交往。在生产方面,像苗宜人对畜养、酿造和一般种植都能应付自如。龙太夫人则“下至一草一木,悉有方略”。看来这些母亲不像那些“菽麦不分”的书生,她们治理生产颇为行家里手。在理财方面,呙孺人被赞为“娴治家,丰俭有节制”。由于她善于理财,“初时窘甚”之家竟然“久而渐裕”。而张孺人初到夫家,“治生纤悉,仅仅取足”。她“恒宿储甘旨”,令家用出入得当。值得一提的是本章开篇提及的那位郭孺人,她于理财颇有成绩。郭孺人的娘家田肥地美,岁收颇丰。她捐嫁时衣被财物在故里买田置业。“每岁之冬,即往收获。苦寒迨春,而面尝皲瘃。”经历了这般辛苦经营,其家庭经济状况从“几无以自赡”到帮夫君以年赀贡入太学,足以想见其理财之功绩。人情交往方面,则不仅包括宗戚朋友、宾客塾师,还有奴婢牙役人等。苗宜人“出入筹策,驳辨禁持”,令周围人等“靡不失气”。钟惺笔下的夏孺人“性严察,往往用理家方略部署诸妾媵,默寓其操下之意,使人不能有言”95。在“严察”和“驳辨”的字里行间,这些母亲治家严整之风范跃然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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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252 令手下人等“靡不失气”或“不能有言”并不是对这些母亲的最高评价。夫君对她们管理家政的态度才是最好的检验。郑孺人治家有能声,她的丈夫“以贵公子擅才藻,意不可一世,而独雅重孺人,交相敬也”96。这位丈夫虽不可一世于外,但在家里却单单敬重郑夫人。夫妻“交相敬”的圆满结果充分肯定了妇女持家有道的管理才干。值得注意的是,袁中道在评价龙太夫人治家时,将其定位于“妇德母仪之余,营综家政”。显然,他并没把管理家政归在“妇德母仪”一类。的确,反观女教书中的教导,管理家政并非母亲专职。再看反映清代家庭生活的小说《红楼梦》和明代家庭生活写照的《金瓶梅》,其中有管理才能的女子也属凤毛麟角。相比之下,墓志铭中记载的这些治家有能声的母亲则显得那么难能可贵。她们以其管理才干“受属”“受寄”于男性家长而执掌家政,成功地代理着一家之长的职权。她们的代理权不仅得到家庭内的认可,还在身后被子辈写进墓志铭,令其治家的才干和功绩流传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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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254 由此,我们得到两点启示:其一,妇女的管理才能在明代社会,至少在士大夫家庭得到肯定;其二,在明代,有一批像这些女墓主一样以才能支撑家庭的母亲,她们以人生经验丰富了女教书对“妇德母仪”的阐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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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256 在执家主政以外,这百余篇墓志铭对母德的另一个重要阐释是教子有方。一些母亲主动地将父道、师道和母道承担于一身。所谓父道和师道在《三字经》中解释得浅显易懂:“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关于母道,其内涵之丰富不仅反映在女教书中的“母取其教,不取其慈”的思想,在墓志铭中的个案记载也间接传递出类似的信息。钟惺笔下的昝孺人曾说:“儿父脱身千里外,旷岁不一归。父道师道,吾职也。吾曷敢以一母道塞责乎?”97那么,从这些具体的事例中,我们又能考察出哪些内容被涵盖于母道之下呢?笔者在仔细爬梳后,认为以下三大方面颇具意义:延师伴读,亲自课子,以及为人为官的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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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258 在延师伴读方面,归有光笔下的张孺人颇具代表性。张孺人敬承夫志,向伯兄咨询,博访名宿,然后延请到家塾来。她对这些名师慷慨馈赠,家产荡尽。于是,她又卖掉自己的妆奁补充延师费用。张孺人不仅费心延师,且伴子读书,丝毫不敢懈怠。“每夜篝灯课读,而躬自辟纑,虽隆冬冱寒,户外雨雪交作,犹凄然相对,不少假借。”98另一位蔡孺人亦教子甚严,“每夜,篝灯火,令从旁诵读。时或加笞,已复流涕,中心实怜爱之也。出入必令老仆随之,戒毋与轻侠游。”99这种一边鞭笞一边流泪的母亲形象在明清文人笔下非常普遍。流泪是母亲怜爱的本心,而鞭笞是母亲替丈夫行父道乃至师道之职责。盛清时期的地方官、《女学》的作者蓝鼎元曾撰文回忆寡母:每当他不想读书时,他母亲就痛哭流涕不肯吃饭直至他认错。此后,蓝鼎元再也不敢说不想读书,他的读书声和母亲的织布声日夜相伴,且冬夏不舍。100这位母亲以身作则,以勤于纺织来督促儿子苦读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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