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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代的书香：三十年书业的人和事 [:1704852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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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代的书香：三十年书业的人和事 文化多样性：左手赞成，右手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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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泰勒·考恩《创造性破坏》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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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人泰勒·考恩是一位当红的经济学家，也是一位很有文化品位的人。他崇尚的生活方式是：在风光旖旎的巴厘岛中，喝着法国红酒；使用日本制造的音响，聆听着贝多芬的乐曲；在互联网上，通过伦敦交易商购买波斯的纺织品；还要去看欧洲人导演、外国资本投资的好莱坞电影……他说，这是全球化与文化多样性为我们构造的新生活，从现在到未来，这样的情景会发生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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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层意义上，泰勒·考恩先生是促进和保护人类文化多样性的拥趸。前些年，他还花费了两年时间，代表美国参加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关于《保护和促进文化表现形式多样性公约》的起草工作。2005年2月，这个文件获得通过。但是，在表决时，美国和以色列投了反对票。当然，考恩本人也投了反对票。他说：“如果是我单独起草，我写下的内容会有很大的不同。”为什么会这样呢？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有一件事情一直让我费解，那就是经常听说联合国的某某提案，像“文化多样性宣言”“京都协议书”等，明明白白的好事情，美国却总是投反对票。为什么会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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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读泰勒·考恩的名作《创造性破坏——全球化与文化多样性》，我竟然有了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蓦然发现，在一些所谓的“常理”面前，我们与一些发达国家的认识原来有着那么多的不同。就说上述那个《公约》的建立。最初，作为美国的代表，泰勒·考恩举起了左手，他当然赞成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关于“保护文化多样性”的讨论，因为这也是他多年来一直关注的问题。但是，当听到多数代表发言时，他愕然了。多数代表们提出：全球化不应该是美国化；不同的文化形态没有优劣之分，应当彼此尊重；我们应当像保护动物多样性一样，保护人类文化的多样性。他们控诉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文化对于落后地区文化的摧残，导致许多语言消失，许多特质文化被同质化，许多传统的物质文化与非物质文化被改变得面目全非。他们倡议各国政府应该行动起来，抵制国际贸易无限制、无节制的扩张，甚至喊出“打倒文化帝国主义”的口号。听着听着，泰勒·考恩沮丧地举起了右手，他反对这样的言论和极端的情绪，因为它们不符合西方经济学的理性道德标准，其中许多内容与世界贸易组织（WTO）的协议是相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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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所谓的“多数代表”，几乎包括了除去美国、以色列之外的所有国家。在这样的氛围里，强势的美国却更像是弱势群体。我不禁要问，为什么会这样呢？泰勒·考恩的《创造性破坏》正是站在反方的立场上，回答了这样一些问题。我承认，书中的思考与我们对于文化的理解和道德规范有许多不同，一些人听到泰勒·考恩的论说，一定会骂他是“强盗逻辑”。但是，在思想解放、改革开放、全球化的今天，我们确实应该心平气和地听一听他的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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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从书名说起。“创造性破坏”是一个著名的经济学概念，是在60多年前由奥地利经济学家约瑟夫·熊彼特提出来的。熊彼特在他的《景气循环论》（1939）一书中指出，资本主义的发展具有“商业周期”的特性，它不断地进行着由高到低、再由低到高的“景气循环”。当它由高峰走到谷底的时候，就需要汰除一些旧的经营者，让新的竞争者参与进来，进行产业创新和对原有格局的“创造性破坏”，从而达到景气提升和提高生产效率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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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勒·考恩：《创造性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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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些年，“创造性破坏”的概念在我国颇为走红。2002年三联书店出版一本经济学文集，就用了《创造性破坏》（方向明著）的名字；2007年7月，人民大学出版社又推出经济学专著《创造性破坏》（理查德·福斯特等著）；再加上本文谈论的泰勒·考恩的《创造性破坏》（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1月），也算是多本书“共用一个书名”的出版奇观了。好在图书名字不受《商标法》的保护，不然又会爆发一场商业乱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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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有一个动向值得注意，那就是伴随着西方经济的强势发展，许多经济学的概念被不断地神圣化和时髦化，并且不断地被应用到经济学之外的领域。泰勒·考恩正是这样做的，他的书中使用许多经济学的名词，谈论的却是跨文化交流的事情。如果仅仅是“借用”倒也罢了，关键是他“真的”运用许多经济学的原理，认真地判断世界文化领域的是是非非，让我们产生耳目一新的感觉。以书名为例，泰勒·考恩认为，任何文化的发展，就像资本主义发展的商业周期一样，不断发生着由高峰到低谷、再由低谷走向高峰演变。在这个演变的图式中，它的方法论正是“创造性破坏”。泰勒·考恩说，在全球化的过程中，技术和贸易是一个极好的东西，它使国家、地区和民族间的跨文化接触和交流成为可能。它毁灭了一些东西，改造了一些东西，破坏了一些东西，同时也创造了一些东西，衍生出一些东西，因为那是一种“创造性破坏”。看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年的一个口号——“不破不立”。“破”字当头，“立”也就在其中了。只不过两者的基点不同，一个是政治，一个是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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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这样的方法论，泰勒·考恩展开了他的文化经济学的论述。他指出，他的“文化多样性”思考是站在跨文化或曰“跨越社会边际”的立场上，其目的是“创造性地”打破一些落后社会的文化壁垒，为那些穷国的“文化菜单”添加更多的内容，从而实现他们的“文化多样性”。比如，在各个“本土文化”的目录中，添上好莱坞、麦当劳、肯德基、《哈利·波特》等等，有什么不好呢？其实今日美国的强盛与繁荣，也是昨天“添加”外来文化的结果。当然，“添加”的方式不同，带来的结果也不同。比如，美国对于多元文化的吸纳是“大熔炉式”的，加拿大却是“共存式”的。泰勒·考恩强调指出，无论怎样做，我们必须严格地遵循资本主义的游戏规则，比如自由贸易的原则，跨文化交流也必须严格遵守“自由选择”的玩法。所以，他极其鄙视和反对政府资助、干预、限制、封锁等行为。他暗示，那样做往往是打着保护本土文化的旗号，有意无意地培育着滋生独裁、专制、极端民族主义、地方封闭主义、复古主义、破坏世界经济秩序等现象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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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勒·考恩进一步指出，其实贸易全球化带来的跨文化交流也不是美国人的发明，在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上，这样的事情一直都发生着。比如，今天的夏威夷，就“本上文化”而言，它已经变成了文化沙漠，甚至“比美国更像美国”；但是，夏威夷被毁灭的所谓“本土文化”，其实也是外来文化的综合产物，其中包含了太平洋、中国、美国、日本等许多的文化因素。所以，听到人们指责“贸易全球化的文化入侵，会毁灭穷国的一些本土文化”的时候，泰勒·考恩坦然地回答：“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俗语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它正符合“创造性破坏”的原理。又比如，全球化导致一些语言的消逝，但它并没有影响人类语言的丰富性与多样性，英语的内涵不是更丰富、更具多样性了吗？应当清楚，在走出贫穷、奔向国际化的道路上，一些民族在自愿的状态下放弃了旧有的语言，创新出新的语言环境。像爱尔兰人，他们已经无法用“盖尔语”与祖母对话了，这是局部文化的悲剧。但文化发展是需要综合评定的，况且即使没有跨文化冲突的发生，人类的语言等文化现象，依然会在自然的生生灭灭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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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泰勒·考恩还指出，历史的经验证明，凡是跨地区贸易活跃、跨文化冲突激烈的时期，恰恰是文化创新与文化多样性发展最繁荣的时期。凡是经济衰退、国家闭关自守的时期，往往是“本土文化”消亡最多、最快的时期。像欧洲中世纪的黑暗，那时的文化哪有什么多样性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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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泰勒·考恩承认，贸易全球化对于文化多样性的发展，有有利的一面，也有不利的一面，但有利的一面是主流。总体而言，其一，它具有创新文化的功能。比如，二战期间，跨国石油公司将大量的油桶丢弃在西班牙港，结果却造就了特里尼达钢鼓乐队的产生；海地的一家美国金属片厂废弃了，当地人却用它的垃圾创造了巫毒艺术；西方先进的缝纫工具使摩拉艺术（一种精美的女士衬衫）名扬天下；先进的电子乐器使顿波乐得到创新和改造，使加勒比海一个小海岛成为试验世界电子音乐的领导者。其二，它具有拯救文化的功能。像音符、唱片、卡式录音机、电影等技术的广泛传播，使古巴音乐、蒙古喉音歌手等默默无闻的艺术走向世界；贸易财富的驱动，使已经衰落的波斯纺织品、印度地毯又获得新生。其三，它具有激励本土文化的功能。比如麦当劳、肯德基的风靡世界，催生出许多本土化餐饮形式的流行，如中国的兰州拉面、韩国的BBQ、日本的料理等等。其四，它具有发现文化的功能。一些穷国的人们常常不知道本土文化的价值，正是一些商人的发现和资助，才使他们认清了自身的价值。其五，它具有群聚文化的功能。像美国的好莱坞，它不单是美国文化的象征，更是文化多样性的一个群聚效应的标志。其六，它具有经营文化的功能。像台北故宫博物馆，没有商业化，它只有百分之十的文物被展出，而在经济发达的美国，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其七，它具有传播文化的功能。其八，它具有比较文化的功能……对此，泰勒·考恩的书中都给予了实证性的说明，这也是西方学者一贯的学术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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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到不利的一面，泰勒·考恩站在经济学家的视角，给出了一些让人震动的文化判断。其一，他发现在跨文化交流的过程中，“本土文化”常常会出现一种“密涅瓦模式”，这个概念转引自黑格尔的哲学判断——密涅瓦的猫头鹰只在黄昏才展翅飞翔。他的意思是说，当富国发现某种穷国文化之初，由于穷国文化核心气质的存在，吸引富国的投资与文化融合，往往会带来本土文化的爆发和繁荣；但是这样的繁荣有点像“回光返照”，随着文化交流的扩展，本土文化很快都衰落了。不过，这样的悲剧只会发生在一些小国、小文化的身上，“一个文化的人口越多，经济越强盛，被跨文化接触摧毁的可能性就越小”。其二，结合上面的讨论，泰勒·考恩认为，在穷国的本土文化消亡的过程中，真正的受害者不是这类文化的拥有者，而是那些富国的投资者和收藏家。其三，他客观地讨论了“名牌现象”对于文化多样性的伤害，主要是文化同质化的问题。其四，关于“低俗化”的问题。其五，关于“文化稀释”的争论。其六，关于“普世主义”的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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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很多。泰勒·考恩运用经济学原理一一加以解构，从而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比如，同质化问题和低俗化问题的出现，这是由经济学的“最小公分母”原理决定的。商品经济所追求的终极理想是用最小的成本获取最大的利润，对于文化产品收益而言，“分母”是生产成本，“分子”是受众的人数。显然，人数越多，利润越大。怎样才能获得更多的受众呢？一是追求商品的“普世主义”，即让更多的人理解、接受你的内容。比如，美国大片中的英雄主义、个人主义和自我实现的价值观；风靡全球的打斗类商业片，像《红番区》为了进入美国市场，保留了成龙的打斗场面，却大段地删除了成龙与梅艳芳的“爱情故事”，因为美国人不知道梅艳芳，更不理解“中国人对于爱情的义务与忠贞的价值观，因为它不同于西方人的性爱浪漫”。再一是最大限度地降低作品的文化品位，正所谓“往下笨”（dumping down）。泰勒·考恩非常清楚，由于商业化的鼓动，那些笨拙无比的文化垃圾，像脱口秀、电视游戏等就会产生出来；那些毫无文学价值的作品，竟然久久地驻留在畅销书榜上。这是由它们的商业价值决定的，因为它们的受众更广泛，更符合“最小公分母”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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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怎样才能解决这些问题呢？泰勒·考恩认为，出现这样的事情不能单纯地怪罪商业化，主要是受众自身文化素质低下的责任。他引用沃尔特·惠特曼的话说：“要有伟大的诗歌，就必须有伟大的读者”。他以精致的“法国大餐”为例进行说明。法国大餐之所以能够长久地保持高超的技艺和品质，就是因为世界上有一些挑剔的、极有品味的食客，他们精致的消费观念，直接地保卫着“法国大餐”经久不衰的品质。所以说，文化消费出现上述问题的责任不在国际化与跨文化交流，甚至也不在生产者，而在消费者。在自由贸易的前提下，泰勒·考恩将消费者分为“粗糙消费”与“精致消费”两类，前者是现实的“频道冲浪员”，后者是理想的、自觉的、业余的“文化监督员”。再辅以职业化的“文化评论员”，三者才真正地决定着文化的品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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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到这里，我敬佩泰勒·考恩的独出心裁，丰厚的经济学知识背景，为他的文化诉说增添了许多新鲜的怪味儿。我上面的阅读笔记有些一本正经，其实泰勒·考恩的全部思想，远比这些来得张扬且充满血肉。比如，他在另一本书《发现你内心的经济学家》中写道：“当你走在一个大型画廊中时，一定会产生一种压迫感。面对五光十色的展品，你该关注什么呢？我建议你幻想要偷出其中的一幅最值钱的画，它能够很好地刺激你发达的自私性消费主义冲动。你会偷哪一幅画呢？这样的想法能使你每次参观画廊时都打起精神。”有趣吧，这就是一个西方经济学家的行为论和艺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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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书的论说中，他也会流露出一些傲慢与偏激的情绪。比如，针对甘地“抵制英货”的壮举，泰勒·考恩讽刺道，从前印度纺织品风靡世界的时候，甘地为什么不说话呢？何况甘地的这种“爱国行动”，不也是通过西方影片《甘地传》流传开来的吗？还有，泰勒·考恩批评法国人嫉妒美国文化的强盛，因为以巴黎为中心的法国文化已经不再是世界文化的领袖；加拿大人抵制美国文化是出于心理的恐惧与自卑，在外表上，美国人与加拿大人已经完全一样，加拿大的旅行者只好在背囊上插上一面国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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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为尖刻的观点，见于泰勒·考恩对于穷国的嘲讽。一些悲观主义者认为，富国的财富会毁灭穷国一些优秀的文化传统，泰勒·考恩反驳道：“除了理发、擦鞋或卖淫等行业，穷国要比富国发达，并且服务要比富国好之外，还有什么？”作为出身于一个年轻国家、一个暴富国家、一个移民国家、一个文化混杂国家的学者，他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并不奇怪，关键是他提醒我们这些发展中国家的人们，应该如何对待和珍爱自己的传统文化，如何自尊、自爱、自强。当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反传统的极端情绪成为一种时尚的时候，当患得患失的经济学原理笼罩文化领域的时候，世界主义的暖风徐徐吹来，让我们的心灵在“杭州”与“汴州”、他乡与故乡之间徘徊。前些天在网上读到一首打油诗，读过之后心中涌起一股怪怪的滋味，不知道那“油”是五味瓶中的哪一味。这位网友（网名“鱼雷快艇”）写道：“今人望唐人，唐人望汉简。汉简望猿猴，猿猴翻白眼。”幽默，真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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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到泰勒·考恩的诱惑，我赶紧找来约瑟夫·熊彼特的相关资料。我倒不是想学习他的经济学理论，虽然他与凯恩斯之间有“瑜亮情节”之类的八卦。我只是想看一看，资本主义通过“创造性破坏”和创新等自身生产的动力，不断革新、不断进步、不断发展，最终会走到哪里去呢？熊彼特说：“资本主义经济最终将因为无法承受其快速膨胀带来的能量而崩溃于其自身的规模。”这莫名其妙的话，让我惊出一身冷汗，心中不停地念叨着：“那文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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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200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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