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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050410 翻译美学 [:1705043557]
1705050411 2 意境导致模糊美感磨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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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050413 茅盾曾为文学翻译下过一个定义:“文学的翻译是用另一种语言,把原作的艺术意境传达出来,使读者在读译文的时候能够像读原作时一样得到启发、感动和美的感受。”这段话语,道出了文学翻译的性质,指明了文学翻译的主要任务,故张今先生说它“言简意赅”,“是文学翻译的经典定义”,因为文学翻译正是以意境的表达与再现作为自己的最高目标的。意境说用于文学翻译研究的优势在于,它在本质上具有很大的开放性,且它与当代美学,特别是接受美学,具有实质上的一致性。〔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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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050415 意境是华夏美学的核心和基本范畴。在西方文论范畴大量充斥我国批评文本的情况下,“意境”之所以能够保持旺盛的生命力,完全是因为其独特性。它反映了我们民族在审美和艺术领域追求情景交融而偏重于情、心物契合而偏重于心、虚实统一而偏重于虚、再现与表现一体而偏重于表现这样一种美和艺术的审美取向。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甚至说:“文学之工不工,亦视其意境之有无与深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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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050417 中国人对宇宙、生命的整体性思维方式,集中而典型地体现于意境的实践和理论中。〔39〕意境完美地解决了整体性主观外化的难题,是将主、客观内容一体化的审美图式,因其具有最丰厚的审美信息而成为一种超级审美负荷体,这表明人类智能发展在审美领域里完全由量的精度向质的活性飞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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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050419 从鉴赏角度来看,意境是一种进入高级审美状态之舒畅感受,从写作角度来看,意境是一种进入审美灵感迸发状态之自由王国。对于译者而言,首先须把握意境的总体特征,即情景交融的表现特征,虚实相生的结构特征和韵味无穷的审美特征,然后才能通过艺术语符去表达原文的神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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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050421 意境以意蕴、情趣取胜,展现的往往是一种模糊美。英语和汉语在写景状物方面存在着极大差异:中国的诗人离开了自然景物就难以成诗,而西方人“观察自然,从来不想到要用它来作诗”(歌德语)。英语更多地强调摹写和再现,而中国传统意境理论强调文艺是人类情感的表现,并认识到由于语言本身的局限性,文艺应通过感性经验的形式唤起欣赏者的联想,从而尽可能丰富地表现人类的情感。在艺术欣赏中强调通过直觉、妙悟来体味艺术作品的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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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050423 在《醉翁亭记》(“The Old Drunkard’s Arbour”)中,欧阳修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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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050425 若夫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晦明变化者,山间之朝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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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050427 Now at dawn and dusk in this mountain come changes between light and darkness: when the sun emerges, the misty woods become clear; when the clouds hang low, the grottoes are wrapped in glo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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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050429 汉语的模糊美,一如“云归而岩穴暝”。它的很多表达,处在“犹抱琵琶”的状态。它让你似懂非懂,一知半解,却又心领神会;它让你在捉摸不定,若即若离,却又豁然开朗。汉语表达之美,林林总总,但是模糊美,却是其主流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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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050431 南宋女词人李清照“如梦令”中写道:“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其中的“绿肥红瘦”一语,现在依旧有其活力,是汉语的一个成语。这个成语的字面意义,不可谓不模糊。惟其模糊,才荡漾出美感。国人,初学李请照的“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也能得其神韵,击节赞赏,而不会如此反诘:“绿”岂能“肥”?“红”又岂可“瘦”?儿时学习语文,我们就是受到汉语模糊美的启蒙,并受其熏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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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050433 译成英语,遗憾即生。“绿肥红瘦”的通常英译是:flourishing leaves and withering flowers; the scene of late spring。模糊消亡,清晰诞生,意境美也随之而去!假若“回译”,可得到如此汉语表达:繁茂的叶子和枯萎的花朵。假如,有人不能接受如此译文的巨憾,而要坚持对“绿肥红瘦”直译,那将得到怎样的译文呢?可能译成the green becomes plumper, while the red turns slimmer。如此直译,依旧没有美感!甚至让英语的native speakers感到几分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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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050435 汉语的模糊美感似乎只萌发于宋词唐诗之佳词美句。其实,非也。模糊给汉语表达带来的美感无处不在,甚至频现于现代汉语的常用表达。比如:东奔西走。这个成语,也有些许意境。四个字,在读者的头脑中勾勒出“疲于奔走,忙忙碌碌”的影像。严格说来,这就是一组模糊组合。所谓模糊,因为它经不起逻辑的严格分析,但汉语表达却不那么重视逻辑规则。此外,“东奔西走”语义也略有含混,而汉语却偏偏赏识这个含混。“东奔西走”断不可照字面直译:to run in the east while to walk in the west。不得已,翻译成英语时,只能去模糊,而还它一个逻辑清晰:run around here and there; bustle about; rush about; rush around。此类符合逻辑英译还有美感闪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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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050437 汉语是语义型语言,在几千年的重意、重神、重风骨、重凌虚的哲学和美学传统影响下,形成了一种注重内在关系、隐含关系、模糊关系的语法结构素质〔40〕,而这一结构特点非常利于意境的营造,因为“意境创造的极致就是创造含蓄美、朦胧美,也就是模糊美”〔41〕。以模糊美为本质特征的意境,要求意余言外,含蓄蕴藉,具景外之景、象外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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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050439 朱自清在他的名篇《荷塘月色》中有一段经典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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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050441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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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050443 诵读这段文字,读者眼前好似铺展一轴画卷,不,读者好似来到月光照射下的荷花池畔,亲见那一片片荷叶,一朵朵荷花,亲闻那一阵阵的幽香,一股股清馨!身临其境而不愿离去,香远益清而沉醉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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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050445 作者何以获得如此逼肖?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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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050447 这段文字写的是月色下的荷叶与荷花。作家一方面用写实语言,写出现实中的叶与花,给人以具体的印象,如“层层的”、“一粒粒的明珠”等,都给人精确之感。但是在这里,朱自清不只是写出他眼中所见,还要写出他的情感体验,而这些所见和所感的结合,难分彼此,自然结合,不可言传,不可用写实语言加以完成。于是,就不得不借助模糊的、朦胧的语言,如“弥望”、“田田”、“袅娜”、“渺茫”等,用它们去着色、去渲染一种幽深的情韵,倾注作者的审美情操和对纯清宁静生活的向往。在这里,现实的客体世界与幻想的主体世界交融在一起。读者只有同作家一起去感受、去想象,才能体验到作品所含的底蕴,在心中构筑出一幅月色下的荷塘清雅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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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050449 从精细过渡到模糊,从入微演绎出朦胧。模糊,终于登场!这种模糊,不是写实,而是美感抒怀,不是写真,而是心灵放飞。大师除了记述他眼中所见,还写出自己的审美意识和审美享受,写出自己的情感世界和内心感受。虚实携手,能言传者与不能言传者相拥。如此笔法的逼肖效果岂单一写实笔法所能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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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050451 上段的英语译文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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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050453 All over this winding stretch of water, what meets the eye is a silken field of leaves, reaching rather high above the surface, like the skirts of dancing girls in all their grace. Here and there, layers of leaves are dotted with white lotus blossoms, some in demure bloom, others in shy bud, like scattering pearls, or twinkling stars, or beauties just out of the bath. A breeze stirs, sending over breaths of fragrance, like faint singing drifting from a distant building. (杨宪益、戴乃迭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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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050455 应当承认的是,这是一段成功译文,译文地道,译笔优雅。英语表达求真、求逻辑、求分析、求形合的习性得到淋漓的表现。但是,这个习性跟所谓模糊如水火不能相容!真,岂能容模糊?逻辑,岂能容朦胧?分析,岂能神似?形合,岂容空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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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050457 本段开首,散文大师写道: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这个记述,大概只有“荷塘”和“叶子”是清晰的,其余的遣词,则是模模糊糊的。“曲折”者,弯曲也。但是,大师用了叠音词“曲曲折折”,不仅音韵美,且在朦胧中,写出了池塘形状,弯曲而延伸开去,就有了“景深”。“弥望”者,充满视野,或曰“满眼”也。这个“弥望”跟“曲曲折折”一脉相传。接着,对“叶子”,大师用了“田田的”三个字形容;汉字是象形字,两个“田”字相接,于写意之中,让人产生联想:荷塘里的荷叶一张紧挨着一张,一张紧靠着一张。用“田田”二字形容荷叶相连的样子,是汉语利用象形字的一绝。古乐府《江南曲》中不是就有“莲叶何田田”的佳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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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050459 反观此句的英译:All over this winding stretch of water, what meets the eye is a silken field of leaves. 假如说汉语记述让读者雾里看花、灯下观景,几分模糊,几分留白!然而,池塘和叶子,花朵和清风,却如此活脱脱地展现于读者眼前。英语译文,与汉语原文相比,则如云开而见月,雾散而见花。“曲曲折折的”、“弥望”和“田田的”所散发出的模糊美感散尽了,泼墨式的文字所营造的栩栩逼肖失落了。汉语表述的如此美感,读者还能在winding; what meets the eye; silken field of中重新拾回吗?否。痛失,永远的痛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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