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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校正陆贽奏议进御札子[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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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等猥以空疏[325]，备员讲读[326]。圣明天纵[327]，学问日新。臣等才有限而道无穷，心欲言而口不逮[328]，以此自愧，莫知所为。窃谓人臣之纳忠[329]，譬如医者之用药。药虽进于医手，方多传于古人。若已经效于世间，不必皆从于己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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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见唐宰相陆贽，才本王佐，学为帝师。论深切于事情，言不离于道德。智如子房而文则过[330]，辩如贾谊而术不疏[331]。上以格君心之非[332]，下以通天下之志。但其不幸，仕不遇时。德宗以苛刻为能[333]，而贽谏之以忠厚；德宗以猜忌为术，而贽劝之以推诚；德宗好用兵，而贽以消兵为先；德宗好聚财，而贽以散财为急。至于用人听言之法，治边御将之方，罪己以收人心，改过以应天道，去小人以除民患，惜名器以待有功[334]，如此之流，未易悉数。可谓进苦口之药石[335]，针害身之膏肓[336]。使德宗尽用其言，则贞观可得而复[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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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等每退自西阁[338]，即私相告，以陛下圣明，必喜贽议论。但使圣贤之相契，即如臣主之同时。昔冯唐论颇、牧之贤，则汉文为之太息[339]；魏相条晁、董之对，则孝宣以致中兴[340]。若陛下能自得师，莫若近取诸贽。夫六经三史、诸子百家[341]，非无可观，皆足为治。但圣言幽远[342]，末学支离[343]，譬如山海之崇深，难以一二而推择。如贽之论，开卷了然。聚古今之精英，实治乱之龟鉴[344]。臣等欲取其奏议，稍加校正，缮写进呈。愿陛下置之坐隅[345]，如见贽面；反复熟读，如与贽言。必能发圣性之高明，成治功于岁月。臣等不胜区区之意[346]，取进止[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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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赤壁赋[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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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戌之秋[349]，七月既望[350]，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351]。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352]，诵明月之诗[353]，歌窈窕之章[354]。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355]。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356]，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357]，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358]，羽化而登仙[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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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兰桨[360]，击空明兮泝流光[361]，渺渺兮予怀[362]，望美人兮天一方[363]。”客有吹洞箫者[364]，依歌而和之[365]。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嫋嫋[366]，不绝如缕[367]，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3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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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子愀然[369]，正襟危坐而问客曰[370]：“何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371]？西望夏口[372]，东望武昌[373]，山川相缪[374]，郁乎苍苍[375]，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376]？方其破荆州，下江陵[377]，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378]，旌旗蔽空，酾酒临江[379]，横槊赋诗[380]，固一世之雄也[381]，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382]，侣鱼虾而友麋鹿[383]；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384]。寄蜉蝣于天地[385]，渺沧海之一粟[386]。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387]。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3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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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389]，而未尝往也[390]；盈虚者如彼[391]，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392]；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393]。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394]，而吾与子之所共适[3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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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396]，杯盘狼藉[397]，相与枕藉乎舟中[398]，不知东方之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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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赤壁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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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岁十月之望[399]，步自雪堂[400]，将归于临皋[401]。二客从予过黄泥之坂[402]。霜露既降，木叶尽脱。人影在地，仰见明月。顾而乐之，行歌相答[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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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而叹曰[404]：“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405]，举网得鱼，巨口细鳞，状似松江之鲈[406]。顾安所得酒乎？”归而谋诸妇[407]。妇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时之需[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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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携酒与鱼，复游于赤壁之下。江流有声，断岸千尺[409]，山高月小，水落石出[410]。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予乃摄衣而上[411]，履巉岩[412]，披蒙茸[413]，踞虎豹[414]，登虬龙[415]；攀栖鹘之危巢[416]，俯冯夷之幽宫[417]。盖二客不能从焉。划然长啸[418]，草木震动，山鸣谷应，风起水涌。予亦悄然而悲，肃然而恐，凛乎其不可留也[419]。返而登舟，放乎中流，听其所止而休焉[420]。时夜将半，四顾寂寥。适有孤鹤，横江东来。翅如车轮，玄裳缟衣[421]，戛然长鸣[422]，掠予舟而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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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客去，予亦就睡。梦一道士，羽衣蹁跹[423]，过临皋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游乐乎？”问其姓名，俛而不答。呜呼噫嘻[424]，我知之矣！“畴昔之夜[425]，飞鸣而过我者，非子也耶？”道士顾笑，予亦惊寤[426]。开户视之，不见其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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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槐堂铭[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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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必乎？贤者不必贵，仁者不必寿。天不可必乎？仁者必有后。二者将安取衷哉[428]？吾闻之申包胥曰：“人定者胜天，天定亦能胜人[429]。”世之论天者，皆不待其定而求之，故以天为茫茫。善者以怠[430]，恶者以肆。盗跖之寿，孔、颜之厄，此皆天之未定者也。松柏生于山林，其始也困于蓬蒿，厄于牛羊，而其终也，贯四时阅千岁而不改者，其天定也。善恶之报，至于子孙，则其定也久矣。吾以所见所闻考之，而其可必也审矣[431]。国之将兴，必有世德之臣[432]，厚施而不食其报，然后其子孙能与守文太平之主共天下之福。故兵部侍郎晋国王公[433]，显于汉、周之际[434]，历事太祖、太宗，文武忠孝，天下望以为相，而公卒以直道不容于时。盖尝手植三槐于庭，曰：“吾子孙必有为三公者[435]。”已而其子魏国文正公[436]相真宗皇帝于景德、祥符之间，朝廷清明、天下无事之时[437]，享其福禄荣名者十有八年。今夫寓物于人[438]，明日而取之，有得有否。而晋公修德于身，责报于天，取必于数十年之后，如持左契[439]，交手相付。吾是以知天之果可必也。吾不及见魏公，而见其子懿敏公[440]。以直谏事仁宗皇帝，出入侍从将帅三十余年，位不满其德[441]。天将复兴王氏也欤？何其子孙之多贤也？世有以晋公比李栖筠者[442]，其雄才直气，真不相上下。而栖筠之子吉甫、其孙德裕，功名富贵略与王氏等，而忠恕仁厚不及魏公父子。由此观之，王氏之福，盖未艾也[443]。懿敏公之子巩与吾游[444]，好德而文，以世其家，吾是以录之。铭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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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呼休哉[445]！魏公之业，与槐俱萌。封植之勤[446]，必世乃成[447]。既相真宗，四方砥平。归视其家，槐阴满庭。吾侪小人，朝不及夕。相时射利[448]，皇恤厥德[449]。庶几侥幸，不种而获。不有君子，其何能国？王城之东，晋公所庐。郁郁三槐，惟德之符[450]。呜呼休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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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山子传[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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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山子，光、黄间隐人也[452]。少时慕朱家、郭解为人[453]，闾里之侠皆宗之[454]。稍壮，折节读书[455]，欲以此驰骋当世，然终不遇。晚乃遁于光、黄间，曰岐亭[456]。庵居蔬食，不与世相闻。弃车马，毁冠服，徒步往来山中，人莫识也。见其所著帽，方耸而高，曰：“此岂古方山冠之遗像乎[457]？”因谓之方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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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谪居于黄，过岐亭，适见焉[458]。曰：“呜呼！此吾故人陈慥季常也！何为而在此？”方山子亦矍然问余所以至此者[459]。余告之故。俯而不答，仰而笑。呼余宿其家。环堵萧然[460]，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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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既耸然异之[461]。独念方山子少时，使酒好剑[462]，用财如粪土。前十九年[463]，余在岐山[464]，见方山子从两骑，挟二矢，游西山。鹊起于前，使骑逐而射之，不获。方山子怒马独出[465]，一发得之。因与余马上论用兵及古今成败，自谓一世豪士[466]。今几日耳，精悍之色犹见于眉间，而岂山中之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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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方山子世有勋阀[467]，当得官，使从事于其间，今已显闻[468]。而其家在洛阳，园宅壮丽，与公侯等[469]。河北有田，岁得帛千匹，亦足以富乐。皆弃不取，独来穷山中，此岂无得而然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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