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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爱登堡自传 12Lions and Lemurs狮子和狐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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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跑遍了所有的大陆。非洲大陆、南美大陆和东南亚的热带雨林我都拍过了。我想，我本可以选择下一站去南极，但我从来都情愿被烤熟而不愿被冻僵。那么，在热带地区的话，我们该去哪儿？哪里的动物能和我们之前四期《动物园探奇》中所展示的动物截然不同？在带着这个问题翻阅地图册的时候，我的目光落在了马达加斯加上。猛地看起来，它不过是非洲东海岸掉下的一块碎屑，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不过这座岛屿极为广袤，有1000英里（约1609千米）长，而且它从非洲分裂出来时正处于进化史上的一个关键时期——爬行动物已然繁盛、而哺乳动物刚刚开始发展。那之后，超级大陆遗留给它的为数不多的几种动物开始在这里孤立地进行演化，并进化出了一系列独特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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哺乳动物中最引人瞩目也最多样化的当属狐猴。狐猴是灵长类动物，是猴子和猿更原始的亲戚。它们中最小的看起来很像非洲的丛猴，而最大的则有猴子大小，和其他地方的任何物种都不像。岛上的爬行动物也很奇特。很显然，这座岛是变色龙进化的中心，这里的变色龙种类比世界上任何地方的都要多。这里还有华丽的日间飞蛾和美丽异常的陆龟。甚至这里的人种也很令人惊奇，因为并不像你或许会以为的那样，这里的很多人并不属于非洲人种，而是大约在1000年前来到马达加斯加的亚洲人的后裔。很显然，这里有着充足的素材，可以开发出另一期《动物园探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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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在动物学会的图书馆里做一些调查，发现大部分的书都是法语的。尽管伦敦传道会在19世纪初就已派出传教士前往马达加斯加，但法国人在这座岛上也很活跃，并于这个世纪末将其纳入了他们的帝国，因此大多数关于该岛博物学的书都是由法国科学家完成的。马尔加什人（Malagasy，对马达加斯加居住民族的总称）在1960年赢得了独立，不过法国在当地的影响依然强大，法语是岛上使用最广泛的欧洲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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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关于狐猴的详细第一手资料却不太容易找到。其中一种，环尾狐猴，当然是闻名于世，因为它们可爱亲人，在圈养状态下也能存活。不过我对一些更大的狐猴更感兴趣，在关于它们的文章里，插图要么是19世纪绘制的呆板图像，要么就是一目了然的标本照片。这是因为在欧洲很少能见到活体狐猴。它们对食物很挑剔，几乎不可能在动物园中长时间存活。如果没有这种动物活着时的静态照片，自然也不可能有它们的影像资料了。这使得它们对我来说非常有吸引力，下一个目的地就是马达加斯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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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结束太平洋之旅后，杰夫·马利根非常想再开始一次旅行。在我们准备离开前两周，当时仍任谈话部门的负责人伦纳德·迈阿尔把我叫了过去。比利·柯林斯（Billy Collins）——伦敦的一位出版人——刚刚寄给他一本即将出版的样书，书中讲述了一只母狮被一位非洲狩猎监督官的妻子养大的故事。这故事本身没那么令人兴奋，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让这本书与众不同的是，这只母狮一成年，她的人类养父母就教会了她狩猎，使她能够在野外找到属于她的位置。她不仅自己捕获了猎物，还与一头野狮进行了交配。产下幼崽后，她又带着幼崽回到了养父母家里。这本书的作者是乔伊·亚当森（Joy Adamson），书名是《生而自由》（Born Free）。比利·柯林斯说，如果英国广播公司派摄制组前往亚当森的营地，就能拍摄这个感人的故事。“为什么不在你们去马达加斯加的路上顺道拐一下呢？”伦纳德问。对啊，为什么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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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杰夫飞到内罗毕。之后，我们租了一架小飞机前往肯尼亚遥远北部荒野上的亚当森的营地。飞机颠簸地降落在了一片刚刚清理出来的空地上。乔伊开着路虎车在那里等着我们，她有五十多岁，个子很高、身材苗条，略宽的额头和略突出的下巴让她难以称得上漂亮，但却英气十足。她穿着卡其色短裤和宽松的卡其色上衣，戴着一顶遮阳帽。令我惊讶的是，她说话带着一丝淡淡的德国口音。后来她告诉我，自己是奥地利的女男爵。她带来了一个坏消息：这片区域里出现了一只陌生的雌狮，她想将埃尔莎驱逐出去。几天前的夜里，她们之间发生了一场打斗，埃尔莎受了伤。她现在消失了，乔伊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看起来，我们的影片可能会没有主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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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伊用一种既傲慢又有风情的方式命令她的非洲工人来拿我们的行李。回到营地之后，她将我们介绍给她的丈夫乔治。她有多喋喋不休，乔治就有多沉默寡言。乔治留着山羊胡，上身赤裸，只穿着短裤和凉鞋，我们从没见过他穿别的衣服。同样，我们也很少见到他嘴里没有叼着烟斗。无论什么时候出门，他肩上总是扛着一支步枪。他是负责肯尼亚这一区域的高级狩猎监督官，尽管他就要退休了。正是他，在一年前左右射杀了一只雌狮，并且把三只失去母亲的幼狮带回家交给乔伊抚养。其中两只在长大后被送到了欧洲的动物园，第三只就是失踪的埃尔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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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当森夫妇在此宿营一年多了。乔伊有一个大帐篷，周围有一圈高大且密不透风的荆棘树篱形成的围栏。乔治的帐篷就在旁边，要小上一些，不过在围栏的外面。非洲工人在后面也有他们自己的住处。为了安全起见，我和杰夫睡在封闭的车辆后备厢里，一个睡在乔伊的路虎车里，一个睡在小卡车里。这辆卡车是用来从几个小时车程远的小镇上往营地运送物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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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非常炎热，我们头天夜里一直在路上奔波，现在已经非常疲惫。在一顿简餐之后，乔伊说她要睡个午觉。我们也决定眯上一会儿。我来到五十码开外的小河边上，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无花果树的树荫里支起一张行军床。几秒钟后，我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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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一股强烈的、难闻的口臭熏醒的，睁开眼睛，发现沾满了口水的兽毛离我的脸只有几英寸远。我的上方是一只探身过来的母狮的下颚。如果我刚才猛地坐起来，我已经撞上她的下巴了。我僵硬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就在这时，我听到乔伊高兴地喊道：“埃尔莎，我亲爱的埃尔莎。”母狮转过身去，懒洋洋地向跑来迎接她的乔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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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nja mbusi。”乔伊一边跑过来一边喊道。在斯瓦希里语中，这是“杀一只山羊”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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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尔莎抬头看着乔伊，用头蹭了蹭乔伊的脸颊。乔伊跪倒在地，欣喜若狂地抱住了埃尔莎的脖子，接着，她俩一起躺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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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伊温柔地给埃尔莎做了检查，轻言细语地跟她说着话。埃尔莎确实受了些伤，不过伤口不深，也不算严重。乔伊跑回帐篷拿来了一些抗生素药粉，她用药粉处理埃尔莎的伤口，还关切地赶走落在她身上的采采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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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们还在亲昵地交流时，我听到一只山羊突然哀叫起来。几分钟后，一个非洲人从乔伊的围栏后面走了出来。他拖着一头刚被割断喉咙的山羊，把它拴在乔伊帐篷前的树桩上。埃尔莎站了起来，走到山羊尸体前，开始专心撕扯进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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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就开始拍摄似乎并不明智，埃尔莎或许需要一定的时间适应我们的存在。然而，事实上，她看起来并不怎么在意我们。或许，更准确的说法是，我们需要先让自己适应有一只成年的母狮在周围走来走去，然后才能开始考虑怎么拍和拍什么。就在埃尔莎进食的时候，她的第一个幼崽出现了。乔治告诉我们，这只叫杰斯帕，是一只年幼的雄狮，在三只幼崽中，它最勇敢。亚当斯夫妇没有尝试过驯服管教它，因此它现在有些不太受他们控制了。而且它还不像其他野狮那样怕火、怕人。在当时即可想见，随着它越长越大，它很有可能会带来大麻烦。第二只年幼的雄狮一直跟着它。第三只幼狮——一只雌狮，被乔伊唤作小埃尔莎，一直到天黑之后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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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们在围栏里乔伊乱糟糟的大帐篷中吃的饭。乔伊，眼睛闪闪发光，充满活力，埃尔莎和她的家人回来后，她很开心。但她很担心敌对雌狮的出现。她说让乔治第二天出去用枪解决掉敌对雌狮。乔治没怎么说话，乔伊态度就更激烈了。后来，这对夫妻间说的话实在太难听，我尴尬地从桌边站起来往自己睡觉的路虎车走去，乔伊从身后追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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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觉得我俩吵架吵得太可怕了，”她说，“不过，乔治实在是太懒了。而且我就是爱埃尔莎，胜过任何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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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们开始了拍摄工作。杰斯帕让我们举步维艰。它最喜欢的游戏就是在我们走路时偷袭我们的腿。乔伊穿上了皮裤保护她的腿，因为杰斯帕偶尔会忘记缩回爪子，很容易就会抓出血。我们能做的也就只有尽可能密切关注着它的一举一动，再设法躲开。另外两只幼崽就谨慎多了，埋伏在一旁，等我们经过时再伺机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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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伊自己也没有让事情变得更容易。她对埃尔莎的保护欲比对杰斯帕还要强，她将所有的人类情感都赋予她，而我并没发现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一天下午，我们跟着埃尔莎，看她昂首阔步地爬上一个光秃秃的岩石小山坡，在她最喜欢的一个位置躺下了——从那儿她能观察周围灌木丛的情况。我们静悄悄地朝她走去，就在这时，远方一只大象尖叫起来，埃尔莎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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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下来！”乔伊在岩石下方命令道，“你们没看见她已经烦你们了吗？你们太无礼了，你们不能让她认为你们来看她只是为了拍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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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此处的逗留并不如我预想的那样。我曾天真地以为我们可以拍摄一部田园诗，而实际上，暴虐隐藏在视线所及的所有表面之下。关在乔伊帐篷后围栏中的山羊，每次一看到埃尔莎经过，就会发出惊恐的叫声。那些半成年的幼狮也已有足够的能力制造危险——只要它们动起发动攻击的念头，非洲工人对待它们都非常谨慎。这些幼狮也完全不具备很多动物天性里对人类的怀疑，从而懂得约束自己的行为。它们习惯了无所畏惧地在帐篷间游荡。这不是什么好的征兆。乔治和乔伊的争执仍在暗暗冒着火星，并且动不动就会引燃一场公开的争吵。她对他表达自己意愿时的无礼仅次于她对非洲工人的专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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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离开后不久，甚至在我们拍摄的影片播放之前，埃尔莎就感染蜱虫病去世了。三只逃窜的幼狮开始袭击当地居民的牛群。新上任的狩猎监督主管——乔治的继任者——下令射杀它们。乔治在悲剧发生前成功抓住了它们，并把它们带到塞伦盖蒂（Serengeti）动物保护区，在那里放了它们。乔治和乔伊又在塞伦盖蒂待了一段时间。一天夜里，一只年轻的雄狮走进了乔伊的帐篷，没有伤害她。还有一次，她醒来看到一只母狮在她床边的一个碗里喝水。它们或许是埃尔莎的孩子，但也说不准。然而，那之后不久，一个欧洲男子在旅行时被一只狮子抓住。这个男子被狮子从帐篷里拖出来杀死了。狩猎监督官发现了两只雄狮的踪迹，射杀了它们。谁也不能确定这里面有没有埃尔莎的孩子，但也再没人听说过它们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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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伊的书《生而自由》被改编成了一部故事片，这同样导致了严重的后果。乔治训练了几只幼狮扮演埃尔莎生命中的不同阶段，这些狮子失去它们天性中对人类的警惕之后，也变得危险起来。其中一只袭击并杀死了乔治的一名助手，乔治不得不亲手开枪杀了它。几年后，乔伊被她手下一名非洲工人杀害了。而乔治死于当地的匪帮——索马里土匪之手，他们袭击他的帐篷，杀死了他。埃尔莎的故事，初看起来，是那么的温柔动人，然而，却是始于一次暴力行为——乔治枪杀了埃尔莎的母亲。故事如何开始，也就如何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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