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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058 小王子的星辰与玫瑰(圣埃克苏佩里传) [:1705559117]
1705560059 小王子的星辰与玫瑰(圣埃克苏佩里传) 第七章 高空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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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061 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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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063 生活中,最令我惧怕的莫过于受到他人观点束缚,囿于成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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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065 ——查尔斯·林德伯格,《查尔斯·林德伯格战时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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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067 1925年下半年,《银船》的文学编辑让·普雷沃在莱斯特朗热家第一次见到圣埃克苏佩里。在加斯东·伽利玛、安德烈·纪德和让·斯伦贝谢经常光顾的一间客厅里,他们很像两位少年;他们肩并肩站着,尤其是在摆满漂亮精致物件的沙龙里,像是来访的足球运动员。普雷沃也是“一台冰柜”,粗脖颈,大脸盘,宽肩膀;联想到他们一家住在香槟区,纪德给他起了个绰号叫“阿登的野猪”。不管在身体上还是在智力上,他都像一头猛冲的公牛。普雷沃为自己的运动能力自豪,他是唯一喜欢定期与海明威比赛拳击的法国人,他此前很欣赏海明威强健的文风。他们第一次比赛时,海明威猛击普雷沃的脑袋,折断了拇指;后来,海明威向司各特·菲茨杰拉德承认,他和计时员打好招呼,要是普雷沃打他太狠,就提前吹结束哨。(至少有一次,才过四十五秒,裁判就宣布一场两分钟的比赛结束了。)多年以后,当圣埃克苏佩里和普雷沃一起乘坐他的西蒙飞机时,两个人的体重加起来竟然有点麻烦。起飞前,圣埃克苏佩里匆忙在普雷沃带来的一本书的封面上写道:“坐到后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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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069 普雷沃可以说是第一位在体育领域开启文学生涯的法国人——1925年他出了第一本书《体育的乐趣:人体测试》——不过他和绍尔的推销员不同,他与文学界并非格格不入。普雷沃毕业于巴黎高等师范学院,那里是知识分子的摇篮。他记忆力惊人,特别擅长背诵诗歌,据说他能连续背诵四十八个小时。不过这样的天才并不总是战无不胜的。玛塞勒·奥克莱尔也是在这一时期遇见了圣埃克苏佩里,之后她成了普雷沃的妻子。她曾告诉丈夫,他很容易被体育教练或《大英百科全书》取代。普雷沃有充分的理由骄傲,也很容易找到理由发脾气,如果不是那么失礼的话。比如,他受不了纪德是出了名的,而纪德是圣埃克苏佩里另一位早期拥趸。圣埃克苏佩里没那么自以为是,也很有教养,这两点深深吸引了普雷沃,两人成了很好的朋友。这段友谊似乎是建立在歌曲之上的。两人都会唱许多法国老歌,而且互相欣赏,他们的歌曲也很受莱斯特朗热的座上宾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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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071 普雷沃对圣埃克苏佩里的感情更像是哥哥对弟弟的爱。其实,圣埃克苏佩里比他高,也比他年长一岁,我们可以想象卡车销售员在表亲的会客厅里遇到这位编辑时是什么场景。就像圣埃克苏佩里之后遇到的其他挚友那样,普雷沃会直接叫他的乳名;伊冯娜·德·莱斯特朗热当时介绍圣埃克苏佩里时,说的应该是“托尼奥”。此前,普雷沃就得知圣埃克苏佩里在写作,这件事在伊冯娜·德·莱斯特朗热家不算秘密,当年早些时候,伽利玛还在这里与圣埃克苏佩里讨论过出版他的作品集。普雷沃代表文学杂志《银船》表达了对圣埃克苏佩里作品的兴趣,从前一年6月份开始,普雷沃就为阿德里安娜·莫尼耶编辑这份杂志。在《飞行员》末尾的注释中,普雷沃记述了圣埃克苏佩里偶然出版作品的经过:“我是通过朋友认识他的,我一直很欣赏他描述自己印象的那种力量和技巧。我了解到他用文字把这种印象记录下来了,就想读一读这些文字。我觉得他已经把手稿弄丢了,是凭记忆重新写出来的。(他先在脑子里构思好一切,再落笔。)”显然,欣赏圣埃克苏佩里及其冒险故事需要背景知识,普雷沃和大家一样都所知不多——传统法国文学里缺少自然题材,就像缺少体育题材一样——因而很容易为这些出名的要塞所吸引。普雷沃听得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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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073 冬末,圣埃克苏佩里完成《南方邮航》的收尾,它是更宏大的故事《雅克·贝尼斯的逃离》的一部分,这个故事他已经写了一段时间。1924年,他曾给《新法兰西评论》投稿,不过并没有被采用。后来,圣埃克苏佩里将其创作成了一部结构松散的小说。在一个大幅改编的版本中,雅克·贝尼斯的故事酝酿了这么多年,仿佛在等待一个情节出现,最终它成了《南方邮航》这本书。圣埃克苏佩里一如既往地慷慨,1925年,他与朋友们分享了创作中的手稿。博纳维和萨布朗看后大为赞赏。埃斯科读过《飞行员》,觉得不错。他读手稿的时候,圣埃克苏佩里正俯身盯着他,作家要按约定的时间把这份手稿送到普雷沃那里去。圣埃克苏佩里答应把手稿送到双叟咖啡馆,交给普雷沃。这是一家1920年代到1930年代的咖啡馆。普雷沃按照约定时间来到圣日耳曼-德-普雷斯广场,但心高气傲的作家并没有出现,编辑最终空手而归。几小时后,他又来到这里,等待他的是打包好的书稿。这样一来,将圣埃克苏佩里的第一部小说投稿给编辑的殊荣就落在了咖啡馆收银员的头上。圣埃克苏佩里无意中把自己的事情交托给了一个女人。这或许是最好的安排,因为随书稿附上的信实在平淡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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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075 亲爱的先生:对上一次爽约我很抱歉。这是我的飞行故事。有几处打字错误我改正了,但是肯定还有很多问题我没有发现。如果你发现了其他愚蠢的错误,恳请见谅。里面还有一些细节错误,特别是标点符号错误,对这些我实在一窍不通。如果你期待一部真正精彩的小说,请尽快读完,我迫不及待想知道你的想法。我已经离开了,把书稿留在这家舒适的咖啡馆里了。希望很快就能够见到你。圣埃克苏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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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077 普雷沃一定很快就把故事读完了;两人的非会面交接大概发生在1月或是2月。到了1926年4月,《飞行员》就登在了《银船》杂志上。普雷沃介绍其作者是“一位航空和机械方面的专家”,这真是对一位预备役空军中尉(他已于1月晋升)和前卡车销售员的恰当描述。法国不是一个连飞行员或卡车销售员都能发表作品的国家——尤其是与里尔克、布莱兹·桑德拉尔和马丁·路德的作品一起发表在文学评论杂志上——更何况那年春天圣埃克苏佩里连一份正经工作都没有。《飞行员》是几个故事的集合,第一个故事讲述的是雅克·贝尼斯在一次精彩的飞行后,回到了熟悉、伤感,但又如此陌生的城市。这一篇几乎一字不落地又出现在《南方邮航》中。第二个故事呈现了飞行固有的戏剧性:贝尼斯的学员驾驶飞机起飞,大雾袭来时飞机还没着陆。贝尼斯在地面咬着牙大喊“关掉!关掉!关掉!”,莫尔捷——“飞得像猪一样”——笨拙地着陆了。莫尔捷坠机了,一群士兵手足无措地围在受伤的飞行员身边。贝尼斯却表现得冷静而克制——这是圣埃克苏佩里在《夜航》中赋予严厉的里维埃的品质——他以作家欣赏的专业作风生硬地驱散了所有围观者。另外一名学员骄傲地目睹了这场死里逃生之后,向教员贝尼斯保证他绝不会吓得第二天不敢起飞,贝尼斯却没有夸赞他勇气可嘉。他对这起悲剧不以为然,认为这不过是工作中的常见之事。在故事的最后,贝尼斯将自己献给了飞行事业。他驾驶的飞机的左翼在一次即兴特技表演之后被人为地损坏了。这个故事有些零散;碎片般的细节没有拼凑出完整的故事,隐喻有些生硬。不过,这位二十六岁的作家已经开始讲述他最喜欢的主题了。贝尼斯在军用飞机跑道附近的酒吧里吃午饭,偷听飞行员们谈话。他乐于看到,他们一面在工作中表现出野蛮的英勇主义,一面言谈谦逊。他认为其中的缘由简单易懂:“这是他们的职业操守,我非常欣赏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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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079 不过,对那些以文学为职业的人,圣埃克苏佩里兴趣不大。他文学生涯早期的关键邂逅发生在马拉盖码头,在那里他遇见了普雷沃、伽利玛、纪德和雷蒙。但巴黎的文学中心在步行十分钟远的地方,沿着波拿巴街走,路过双叟咖啡馆,再沿着圣日耳曼大街往东走几个街区,就到了著名的奥登路。在位于奥登路12号的西尔维娅·比奇的莎士比亚书店和阿德里安娜·莫尼耶的“书友之家”之间,坐落着《银船》杂志社,它是巴黎文学活动的中心。4月20日,在于莎士比亚书店举办的沃尔特·惠特曼书展的开幕酒会上,詹姆斯·乔伊斯将这个生机勃勃的世界一角戏仿地称为“奥登河畔斯特拉特福”。那天晚上,比奇的客人有保罗·瓦莱里、斯伦贝谢、瓦莱里·拉博、普雷沃和奥克莱尔、艾略特、莫尼耶、哈里·克罗斯比和凯瑞丝·克罗斯比、海明威和埃兹拉·庞德。简而言之,它是战后巴黎文坛一个很生动的剖面。如果圣埃克苏佩里出席了开幕酒会(不过他并没有受到邀请),他可能会遇到刘易斯·加朗蒂埃,这人后来成了他的英语翻译,更是他在美国生活期间的坚定拥护者。像海明威一样,他离成功也只差一步。(最初把海明威介绍给法国人的是《银船》杂志3月的美国作家特刊,介绍的是一部短篇小说;《太阳照常升起》于1926年在美国发表。)圣埃克苏佩里不会说英语,二十五岁左右对小说基本失去了兴趣。他没有耐心和别人进行机智的对话,包括和作家们的工作谈话。我们不知道他是否读过比奇、莫尼耶和《银船》杂志看好的作家的作品——他也没有向惠特曼、艾略特、海明威和乔伊斯表达过敬意——当然,后三位作家和他根本没有交集。圣埃克苏佩里与他的拳击手朋友一起哼唱法语老歌,这就是他与海明威最亲密的关系。然而,两位作家今后会产生交集,他们去世后作品也不可避免地被归入一类。我们可以想象圣埃克苏佩里在莫尼耶店里楼上餐厅的餐桌旁,享用她最拿手的烤鸡,但是我们没有资料证明他真的这样做过。不过在那里,圣埃克苏佩里可能和莱昂-保罗·法尔格短暂地见过面,因为餐桌旁总有莱昂的一席之地,或许两人在1930年代见过很多次。圣埃克苏佩里或许还遇见了安德烈·莫鲁瓦,这是他在美国“流亡”期间的一位挚友,此外还有莱昂·沃斯,圣埃克苏佩里把《小王子》献给了他。即使这样,圣埃克苏佩里也没有在这些文人眼中留下什么持久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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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081 在《银船》发表作品为他进入“奥登河畔斯特拉特福”圈子提供了门路,不过这是一个非常封闭的世界。颇有影响力的评论家让·盖埃诺后来写道,文学界“完全就在巴黎的几所房子里,在一些狭小的杂志社或出版社,在画室,在咖啡馆,在艺术家的工作室,在几间阁楼里。要想进入这个圈子可不容易。真正能够对话的作家只有几十人,他们之间相互承认,仅此而已”。他们对那些生活在对岸的作家怀有偏见(或者像加斯东·伽利玛的传记作者所写的那样,一个人不能生活在右岸,却装作具有“《新法兰西评论》精神”),那些作家在错误的出版社出书,经常光顾错误的咖啡馆。如果说圣埃克苏佩里不完全属于圣日耳曼文学之乡——到1935年,这里将成为世界艺术的十字路口——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凭借人脉,他比许多人更容易进入这个地方。圣埃克苏佩里非常崇尚友爱,他不喜欢俱乐部那一套。1920年代的圣日耳曼是一个特别排外的团体,它很小,但所有成员都全身心投入。让·普雷沃写信给玛塞勒·奥克莱尔的父母,请求他们将女儿嫁给自己时,用的是一份带《银船》杂志抬头的信笺。1926年4月,在比奇举办惠特曼书展一周后,两人喜结连理,弗朗索瓦·莫里亚克和拉蒙·费尔南德斯给予了他们支持。新娘和新郎都在伽利玛出版社出书;他们婚后的第一个住处是莫尼耶店里的一个小房间。伊冯娜·德·莱斯特朗热是他们的女儿弗朗索瓦的教母;她也是费尔南德斯特别亲密的朋友。就这样,文学既是一份职业,也是一项社会义务;在某些人看来,圣日耳曼的不入世正是它的魅力所在。然而,对于一个渴望行动的作家,一个在任何情况下都拒绝扮演知识分子的作家来说,上流文学的小圈子对他并没有什么吸引力。如果圣埃克苏佩里讨厌什么的话,那一定是小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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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083 普雷沃采用了《飞行员》之后,勒妮·德·索西纳和圣埃克苏佩里的其他朋友都松了一口气,他们一直和圣埃克苏佩里一样,为他在绍尔的工作头疼。终于,蹩脚大诗人要成为作家了!圣埃克苏佩里觉得没什么了不起,写作只是经验使然。他又开始寻找一份赚钱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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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087 夏天,爱德华·巴雷斯将军伸出援手,安排圣埃克苏佩里加入法国航空公司(CAF),这是一家专为布尔歇机场的游客航班提供服务的商业航空公司。巴雷斯将军不仅是凡尔赛的航空研究中心的负责人,还在巴黎地区指挥军事飞行。(由于母亲和姐姐的缘故,巴雷斯将军一直是圣埃克苏佩里家的朋友;他在这家主要由军事飞行员组成的航空公司中说话很管事。)这份工作对圣埃克苏佩里来说是个转折点:飞行第一次成了他谋生的手段。6月23日,他通过了空运评级,这是一份比较难取得的执照,持有人可以载客。回想起来,圣埃克苏佩里承认,巴雷斯将军的帮助是天赐良机:圣埃克苏佩里在以巴雷斯为原型的《风沙星辰》中写道,如果没有他,自己就不会进入商业航空领域,不会了解这个行业,也就不会在空中邮政公司驾驶飞机,不会写出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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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089 7月10日,圣埃克苏佩里开始在多兰德AM-1上进行一系列飞行训练。这是一种为战时侦察任务大批量生产的双翼飞机。两周后,他带着第一位乘客在巴黎上空观光,飞行费用大约是一百五十法郎。他们飞了二十二分钟。空中洗礼持续了六场,通常圣埃克苏佩里每天飞行不会超过两次;他的航空日志就像一张张邀舞卡片,简单记录下了一次次的短途飞行。生活对他要求并不高。他每天在空中的时间很少超过一小时,也不用经常工作,还有很多时间和朋友们一起消遣。也许他的飞行频率和法航的其他飞行员一样;圣埃克苏佩里用以前常常威逼埃斯科的那一套猛烈攻势,去对付负责飞行任务的经理方丹夫人。“夫人,让我飞吧!您抽支香烟!”“先生,我不抽烟,不过下次洗礼你可以参加!”从不受贿的方丹夫人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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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091 在难熬的夏天,法航的工作给了圣埃克苏佩里不少慰藉。玛丽-马德莱娜在6月的第一周死于肺结核,圣埃克苏佩里夫人承受不了失去长女的打击。这段时间,圣埃克苏佩里和母亲之间没有多少信件往来,我们有理由推测,初夏他回圣莫里斯度过了一段时间。没有记录显示他从绍尔回来后住在巴黎的什么地方;虽然至少有一次他把泰坦尼亚酒店作为自己的地址,但酒店的账簿显示,从1925年底起他就不住在那里了。他可能又住在马拉盖码头了。法航薪水微薄,他不再像从前那么阔绰了。虽然这些年他发表了一部作品,是一件值得夸赞的事情,但他几乎不会说起这份成功。毕竟他付出了很多才最终走上文学之路。只有家人对他发表作品印象深刻。圣埃克苏佩里曾向埃斯科抱怨说,那些以前对他失望的亲戚突然开始关注他。(应该说,也正是这些亲戚慷慨地为他提供资金和住宿。)此外,《银船》在5月版之后停刊。为了苦苦维持,阿德里安娜·莫尼耶在5月中旬破产了,只得“忍着悲伤和耻辱”卖掉她的私人图书馆来支付开销。世界似乎一次又一次地从圣埃克苏佩里身后消失;他的工作主题是进步,他的生活主题却是怀旧。可悲的是,他的文学处女作正好刊登在《银船》的倒数第二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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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093 众所周知,巴黎接纳了一批年轻的侨民,这群人以音乐、文学和咖啡馆生活为这座城市注入了活力。超现实主义者在圆屋顶咖啡馆畅快喝酒;乔治·安塞尔、保罗·罗伯逊和约瑟芬·贝克让音乐和戏剧世界沸腾;奥登路上的图书出版更是让附近忙碌而喧闹。然而,对圣埃克苏佩里来说,在1926年,美国爵士乐并不是合适的配乐,他开始感到年华老去。一部分原因在于,他和朋友们的现状有些不同,他们已经开始安定下来了。还有一部分原因在于,圣埃克苏佩里开始脱发了,这件事已经困扰了他好几年。不过,他虽然行动愈发笨拙,但比以前好看多了。他写信给母亲说,没有什么能比年轻更让他高兴了。他渴望年轻的感觉。他不掩饰自己的孤独,越来越渴望婚姻。他厌倦了“这种总是持续不了多久的生活”;他想要孩子,想要“很多小安托万”。然而,他叹息道,他只遇到过一个让他心动、想要与之结婚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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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095 在家庭幸福的问题上,圣埃克苏佩里总是举棋不定。他不知道难以放松究竟是艺术上的优势还是疾病。他告诉母亲,他期待一个女人首先能够平复他的焦虑。“这是人最需要的。您想象不到,生活多么沉重,年轻人感到自己多么无用。您想象不到,一个女人能带来什么,她能给予什么。”这些话,他写给了一个肯定回答不上来这些问题的女人。在同一封信里,他还承认对婚后无聊的舒适生活有些恐慌。他发现一个生活安定又自我满足的男人不会有什么长远的发展,这是他专门批评一位朋友的话。他看不起被自己——还有小王子——称为“蘑菇”的那种人;多年后,他给这类人下了定义:他们紧紧抓住一棵自己完全不了解的树,天真地追求他们“虚幻的小小存在”。后来,他还抱怨说,朋友们安定下来后和他的关系慢慢淡了:“我身边的朋友都结婚了,从此情况变了:他们筑起了小栅栏。我总是感觉被遗忘了。”他对找到适合自己的伴侣不抱希望了,一次又一次地灰心。(圣埃克苏佩里向妹妹加布丽埃勒提起的择偶标准异常苛刻:他的“娇小的少女”必须美丽又聪明、迷人又安静、镇静又忠诚。)母亲觉得他太挑剔了;他回答说,他也是这么要求自己的,因此他有权要求别人。他现在要找一个只喜欢聪明人的聪明女人,一个能安慰他又不会让他觉得厌烦的女人。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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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097 圣埃克苏佩里的择偶高标准和他的罗曼史并不冲突。他在巴黎和女人调情、约会,就像他当年做旅行推销员时那样,他还是只对人说失败的故事。他身边的女人有贝布尔河畔栋皮埃尔的帽商,还有一位捷克美甲师。捷克女人实在太漂亮了,圣埃克苏佩里忍不住向她表露爱意。(“你不是第一个追求我的人。”她回绝得很干脆。)他曾青睐一位娇小却性感的绍尔秘书,不过他一点甜头都没尝到。他和朋友未婚妻的姐妹,露西-玛丽·德库尔相处了一段时间。姑娘金发碧眼、美艳动人,还读过音乐学院,有一段时间,她被圣埃克苏佩里高超的讲故事本领吸引,后来一直和他保持通信。1925年,一位俄罗斯占卜师预言,八天后圣埃克苏佩里会迎娶一位年轻寡妇。他兴趣盎然,不过年轻寡妇让他又等了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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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099 圣埃克苏佩里又开始从朋友那里寻求慰藉。不过让他沮丧的是,这群人慢慢地成了军官、专业人员和丈夫。(塞戈涅今年结婚了;从去年开始,博纳维不仅通过了中央考试,还成了一名陆军中尉;索西纳后来加入了海军,1924年升为军官。)他更加依恋勒妮·德·索西纳了,不过她对此毫无察觉。整个夏天,勒妮定期来看望圣埃克苏佩里。她是一位卓有成就的音乐家,对文学有着浓厚的兴趣,也是圣埃克苏佩里的文学作品的早期读者。后来,圣埃克苏佩里才意识到自己爱上了她——这种爱与他过去和现在对路易丝·德·维尔莫兰的爱完全不同,更像是自友情发展而来的爱情。塞戈涅很快察觉了;但是由于经历过和路易丝失败的感情经历,圣埃克苏佩里拒绝承认这份感情。1926年下半年,他经常写信给勒妮,说自己对她的孤僻感到恼火,再也不会给她写信了。但不到一周,他又坐下给勒妮写信。1927年,他准备向勒妮承认自己爱她,也承认自己投入了“太多真心”,感到伤心失望。(勒妮·德·索西纳那一年开始以音乐会小提琴手的身份在欧洲和南美赢得赞誉,后来又出版了几部作品,包括一本帕格尼尼的传记。她一生未婚。)在巴黎,圣埃克苏佩里靠着微薄的薪水生活,居无定所,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比独身还要孤独。他在给加布丽埃勒的信中写道:“我苦苦追求科莱特们、波莱特们、露西们、黛西们和加比们,她们都差不多,都是不到两个小时就让我厌倦。”他把这些女人称为他的“候车室”。他和雅克·贝尼斯一样,也在路边摊等待遇到一段故事。随后,9月,等待突然壮烈地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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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103 空中洗礼的生意并不景气,圣埃克苏佩里在法航的薪水无法解决他的经济问题。在1926年,一名飞行员要谋生,最好的路子是从事航空邮政工作。战后不久,航空邮政开始运营,现在正掀起一股热潮,尤其是在法国,那里的航空邮政十分领先。客运不再是一项可以得到航班提供的热水瓶、手套、护目镜和大衣的体验,不过仍旧奢侈、震耳欲聋、充满刺激又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既是因为害怕,也是因为寒冷——这项体验与其说是舒适,不如说是时髦。客运刚刚具备了运营的可行性,因此对商业飞行员的需求主要来自蓬勃发展的邮政业。1926年夏天,圣埃克苏佩里说服了叙杜尔修士,他是圣埃克苏佩里在波舒哀中学的老师,经常鼓励他创作,两人一直保持联系。他的老朋友贝波·德·马西米是法国最成功的邮航公司拉泰科埃尔公司的总经理。他向马西米推荐了圣埃克苏佩里。就这样,圣埃克苏佩里无意中遵循了战后一份评估最赚钱职业的报告提出的建议。该杂志吹捧工商业是未来最有前景的行业,又提醒道,所有的理想工作都是靠影响、赞助和运气获得的,圣埃克苏佩里正是如此。到了9月,叙杜尔已经安排圣埃克苏佩里接受拉泰科埃尔公司经理的面试,显然这是圣埃克苏佩里一再纠缠他的结果。同月,查尔斯·林德伯格乘一架一战期间的德哈维兰双翼飞机将纽约的邮件从圣路易送到芝加哥,这架飞机就像他一周前在伊利诺伊机场坠毁的那架一样破旧。他开始思考,有了足够的燃料和时间,他能用一架更可靠的飞机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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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105 叙杜尔和马西米都是很有教养的人,他们在索姆河的战壕里相识。在那里,服役的修士和意大利伯爵(马西米曾作为志愿兵驾驶飞机)曾谈论文学。战后他们的关系依然密切;马西米把儿子送到波舒哀,托付给叙杜尔。修士并没有为他教导过的学生的专业技能背书,却向经理高度赞扬了学生的文学素养。他还说,除了在文学领域的前途,圣埃克苏佩里唯一的抱负就是成为一名航空公司飞行员。这引起了马西米的兴趣,因为他本人就是一位剧作家和翻译家。在拉泰科埃尔任职七年间,他为公司雇用的员工大部分都是战时的优秀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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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107 大概是在10月初,马西米在巴黎遇到了朋友的门生,他从来没有忘记对圣埃克苏佩里的印象:“这个高大的年轻人似乎对自己的身材非常在意,他为坐进椅子时占了太多空间而恼火。”他似乎患上了健忘症;他不能讨论任何对他有好处的事情。只有谈到航空公司及其日常运营时,他才精神头十足。不然,这场面试可能会以失败告终。马西米告诉圣埃克苏佩里,他必须在公司下面的图卢兹基地接受一系列测试。如果他飞得好,就可以在公司预期要开通的航线上飞行一段时间。“然后呢?”应试者问,声音有些焦虑。“然后……好吧!”意大利人大吃一惊,顿了一顿,“我们的运营主管需要一名副手。”圣埃克苏佩里打断了他的话,脸涨得通红,唾沫飞溅:“先生,我特别想飞……只想飞。”他明确表示他愿意当晚就动身前往图卢兹。对马西米来说,无论如何这都是一场不同寻常的面试,他被圣埃克苏佩里的热情打动了。他不能给这位应试者任何明确的许诺,不过同意给图卢兹那边打个电话,看看能做些什么安排。他打算再和圣埃克苏佩里聊聊他的作品,但《空军飞行员》的作者已经打开门准备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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