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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悲伤之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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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我们已经离开故乡的河谷近三个月了。回乡路上,我们行经丘吉尔的防御堡垒、山丘上的古老遗迹和巨大的佛塔。当看到宽广的斯瓦特河时,父亲开始抽泣。斯瓦特看来完全在军方控制之下。我们搭的车甚至得先经过爆炸物检查哨,才能往马拉根德山隘前进。而当我们进了山隘,往山谷下方驶去时,到处都能看见军方的检查哨。许多屋顶上都有士兵架好的机关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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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开车穿越村落时,看见许多建筑的废墟和烧毁的车辆。这让我想起早期的战争电影,和弟弟胡沙尔爱玩的电玩游戏。当我们抵达明戈拉时,震惊万分。军方和塔利班展开巷战,几乎每一面墙上都是坑洞,弹痕处处。一些塔利班藏身的建筑成为焦黑的瓦堆,还有成堆的废墟、弯曲的金属与被砸烂的招牌。那些还没被劫掠的商店,多数是受到沉重的金属百叶窗的保护。城市一片静寂,空无一人,鲜有车影,就像瘟疫降临一般。最奇怪的景象是巴士站。正常情况下,这里应该满是巴士和人力车,挤得一团乱,但现在则是完全废弃的状态。我们甚至看到人行道砖块的裂缝中长出了杂草。我们从未见过自己的城市如此衰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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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至少,我们没有看见塔利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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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2009年7月24日,在我们的总理宣布塔利班已经被彻底消灭的一个星期之后。他保证燃气供给已经恢复,银行已重新运营,呼吁民众返回斯瓦特。斯瓦特拥有180万人口,有一半离开了我们的河谷。就我们所知,多数人都不认为这里已经安全到可以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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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越近,我们变得愈加沉默,就连总是喋喋不休的小弟弟阿塔尔也一言不发。我们家邻近环形屋——军方的总部,所以我们很担心家已经在炮火的攻击下被摧毁。我们也听说很多房屋都被洗劫一空。当父亲卸下大门的门锁时,我们都屏息以待。我们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离开三个月之后,我们的花园变成了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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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弟弟们马上冲去查看他们的宠物鸡,回来时满脸泪痕。两只鸡留下的只有一堆羽毛和缠绕在一起的小小尸骨,仿佛它们是相拥而死的。它们是被饿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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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弟弟们感到很难过,但我有自己的东西要确认。我的书包和里面的书本都还在,我很开心。我感谢上天应允了我的请求,让它们完好无缺。我把书一本一本拿出来,凝视着它们——数学、物理、乌尔都语、英语、普什图语、化学、生物、伊斯兰米亚特[1],以及巴基斯坦研究。我终于能够无所畏惧地回学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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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走过去坐在自己的床上,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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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很幸运,房子没有被入侵。这条街上有四五家房子被抢了,电视和金银珠宝都被拿走。隔壁邻居萨芬娜的母亲把金饰存进银行仓库保管,即便如此,也被劫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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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急着想确认学校的情况。我跟他一起去。我们发现女子学校对面的建筑被飞弹击中,但学校表面看起来完好无缺。不知为何,父亲的钥匙怎么都打不开门。所以我们找了一个男孩攀墙而过,从里面帮我们打开门。我们跑上阶梯,准备好看到最惨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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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来过这里。”一进入中庭,父亲就这么说。香烟屁股和空食品袋散落满地,椅子都倒在地上,到处都乱糟糟的。离开时,父亲取下胡沙尔学校的招牌,把它放在中庭里;而现在,它则被靠在墙上。当我们把它拿开时,我大声尖叫,底下满是腐烂的山羊头。看起来应该是某人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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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们走进教室。反塔利班的标语胡乱地写满了整面墙壁。有人还在白板上用永久性马克笔写上了“军队万岁”几个字。现在我们知道是谁住在这里了。有一名士兵甚至在我一位同班同学的日记上写了一首很烂的情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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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上到处是弹壳。士兵们在墙上挖了一个洞,通过那个洞可以看见下方的城市。也许他们甚至曾通过那个洞开枪射人。我为我们宝贵的学习场所变成了一个战区而感到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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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四处查看时,听见有人在楼下敲门。“别开门,马拉拉!”父亲命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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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办公室,父亲发现了一封军方留下来的信件。信里指责说,就是我们这样的市民默许了塔利班掌控斯瓦特。“许多士兵为此牺牲了宝贵的生命。一切都是你们的责任。巴基斯坦军万岁!”他把信读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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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很典型,”父亲说,“斯瓦特的人民先是被塔利班诱惑,然后被他们屠杀,现在我们又因为他们所犯下的罪行而被指责。诱惑、屠杀、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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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邻居告诉我们,他看到军队把塔利班的死尸留在大街上,供过往行人观看。他们的直升机成群结队地从我们的头顶飞过,仿佛又大又黑又吵的昆虫。回家时,为了不让它们发现,我们只有紧贴着墙壁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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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听说数以千计的人被逮捕,其中包括被洗脑后接受成为自杀式炸弹袭击者训练的男孩子们,最小的只有八岁。军队把他们送到一个特殊的集中营,来消除他们的圣战激进思想。我们的一位乌尔都语老师也被捕了。他拒绝为女孩们上课,跑去帮法兹鲁拉的手下搜集并摧毁CD和DV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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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兹鲁拉仍逍遥法外。军方摧毁了他位于伊满德里的多座住所,然后宣称他们已将他团团围困在皮欧查的山上。后来,他们又说他身负重伤,并且他们已经把他的发言人穆斯林·汗给关了起来。过了一段时间,故事又变了。他们说法兹鲁拉已经逃进阿富汗,正躲在库纳尔省。有些人说法兹鲁拉曾一度被捕,但军方跟ISI在如何处置他的问题上无法达成共识。军方想把他关起来,但情报部门最后获胜,把他带到巴焦尔以便他跨越边境逃到阿富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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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看来,塔利班领导阶层中,只有穆斯林·汗和另一名叫作马赫穆德的指挥官被拘押,其他人都还是自由之身。只要法兹鲁拉还在,我担心,塔利班就会重整旗鼓,夺回权力。夜里,我偶尔会做噩梦。但至少,他的电台广播节目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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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朋友艾哈迈德·沙赫将现状称为“控制下的和平,不牢靠的和平”。但慢慢地,人们开始回到河谷。斯瓦特是如此美丽的一个地方,我们没有办法忍受和它长期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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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日,长期沉寂后,我们的校钟再次敲响。听着它的声响,穿过大门,跑上楼梯,是多么令人雀跃的事情。再见到所有的老朋友们,令我欣喜若狂。大家分享着沦落为IDPS时发生的故事。我们多数人都和朋友或家人待在一起,但也有些人住进了难民营。我们知道自己很幸运。许多孩子不得不在帐篷里上课,因为塔利班摧毁了他们的学校。而我的一位朋友桑杜斯失去了她的父亲:他死于一场爆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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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我就是BBC网站上写日记的作者。有些人认为是我父亲代为操刀,但玛丽安女士告诉他们:“不是。马拉拉不单是一名好的演讲者,还是一名好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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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夏天,我们班上的谈话全部围绕着一个话题打转。西莎·赛义德,我们在伊斯兰堡的朋友,已经完成了在斯坦福大学的研究。她将邀请27位胡沙尔学校的女孩到首都游玩几天:看看风景名胜、参加研讨会等,借此帮助我们疗愈塔利班带给我们的心灵创伤。我们班上参加的有我、莫妮巴、玛丽克·努尔、丽达、克莉希玛与桑杜斯,负责陪伴我们的则是我的母亲与玛丽安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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