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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其顿的亚历山大 附录：在格拉尼科斯河的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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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拉尼科斯河战役至少有两点值得我们特别注意：它不仅是亚历山大在亚洲土地上所打的第一场战役，也是表面上最具戏剧性的战役之一。然而总的来说对此役的记载非常贫乏，而且现存的记述1包含着一些自相矛盾和反常之处，一直没有令人满意的解释。动机依旧不可解，史料记载的战术部署也从任性到疯狂不等 。1964 年，戴维斯（E. W. Davis）曾清楚地揭示了史料的内在困难，2他在分析了先前至少四种——塔恩、贝洛赫（Beloch）、富勒和沙赫尔迈尔等人的——解释后得出结论说，这个问题从根本上讲是无法解决的，“因为根据现存的信息我们无法知道波斯领导者的想法”。3戴维斯完全没有必要地被他那奇怪的假设4束缚住了手脚，他假定波斯军队不是受阿尔西特斯而是受一个委员会指挥——这或许是为了替波斯人不理智的策略开脱，这种策略被古代史家明确记载了下来。同时，他的悲观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他所提出的三个基本问题——“为什么要打这场战役，为什么要在它发生的地方战斗，为什么要像它发生的那样进行战斗”5——是任何研究这场难解的战役的学者必须认真面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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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点不会耗费我们太多时间，对于二者人们已经有了相当的共识（如果不说一致认为的话）。第三点真正存在一些困难。从亚历山大的角度看，立即交战至关重要。在南下之前他必须拿下赫勒斯滂的弗里吉亚；更重要的是，他迫切需要现金和补给，而只有一场胜仗才给他带来这些。他当时已是负债累累。渡海进入亚洲时，亚历山大已欠下 70 塔兰特（可能代表部队两周的薪水），在外的粮草储备只有不到一个月的量。6在狄奥多罗斯笔下“以战略见解而闻名”（διαβεβοημένος ἐπὶ συνέσει στρατηγικῇ）的门农，他准确地断定了亚历山大的困境；因而他提出一个精明的建议，即波斯人应避免战斗，实施焦土政策，并且如果可能就把战争引到希腊。届时亚历山大将因缺乏补给而被迫撤退。7由于亚历山大的侵略战略非常明确，既没有时间也没有装备可以对沿途的城市进行围城。如果它们没有自愿立即向他投降，他就直接绕过去。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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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波斯人拒绝了门农的建议，反而选择在格拉尼科斯河建立防线，企图阻止亚历山大东进到达斯居利翁；如果可能，就把马其顿侵略军消灭“在亚洲的门户”（ὥσπερ ἐν πύλαις τῆς Ἀσίας）。正如大多数学者所认为的，这可能是个错误的决定，但这个决定完全可以理解。骄傲之心在作祟：阿尔西特斯宣称他不会让他行省中的任何房子被烧毁。阿尔西特斯也不信任公然蔑视波斯步兵的雇佣兵将领门农，而且认为——不论对错——他“蓄意拖延战事是为了（即为了延长）他从国王那里得到的职权”（τριβὰς ἐμποιεῖν ἑκόντα τῷ πολέμῳ τῆς ἐκ βασιλέως τιμῆς ἕνεκα）。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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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学者找到了额外或替代的解释，不过并非全都让人信服。塔恩的解释我稍后处理。沙赫尔迈尔提出，波斯的贵族准则不允许他们不战而退，所以门农的建议原则上是不可接受的。10尽管伊朗贵族和所有贵族一样都遵从严格的荣誉准则，11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半个世纪前采取类似的战术对付阿格西劳斯；而正如戴维斯所说，12“没有证据表明，波斯人的骑士精神要求在中间这段时间里有显著的提升”。戴维斯提出了另一种更有说服力的看法，即总督们要应对的不仅有贵族准则，还有大流士；那时亚历山大还只是年轻的马其顿元首、腓力的儿子，并非几年后魅力四射的世界征服者；除非对侵略者采取坚定的立场，否则伊奥尼亚的希腊城邦无疑会真的进行反叛。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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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旦做出了进行战斗的决定，那自然要守住格拉尼科斯河防线。这条今天名为科萨巴斯河的河流，发源于伊达山脉，往东北方向注入马尔马拉海，流经一个相对平坦、起伏较缓的地区，周围低山环绕，是波斯骑兵惯常作战的理想地形。到了 5 月份，亚历山大在小亚细亚行进时，格拉尼科斯河将会涨水，不过届时在主要的渡河口那里仍然可以涉水而过。这时波斯人从他们的泽莱亚（萨里-凯亚）营地前来，在河流既高又陡的东岸建立阵地。正如富勒指出的，15“地势较低的南缘也得到了防卫，以防经由湖泊西面迂回而来的敌军，该湖泊现在名为埃德杰湖。”既然波斯人决定奋起战斗，阿尔西特斯及其同僚便为此选择了最好的战斗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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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有一点一直困扰着该战役的每个研究者，亦即波斯人后来所采取的策略，如果古代史家们的记载可信的话。他们沿着河岸列队，由此构成一个很宽的正面，身后则是一片高地。根据阿里安的记载，他们的步兵放在后头，实际上就失去了作用，而骑兵则置于前列，那里他们又不能冲锋。16戴维斯不无道理地评论道，17“每个错误都够糟的了，但两个错误加起来简直无可救药”。波斯人迄今不曾表现出良好的判断力，而这样的举动更使他们看起来蠢得不可理喻。不用塔恩作担保，18我们也相信这决非防守河岸的恰当方式。维尔肯的评说（“一个显著的战术错误”）19是大多数历史学家对这一奇怪失误的典型反应，在战役中这一失误白白浪费了一大批训练有素的希腊职业雇佣兵，导致后来他们近乎被全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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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人试图解释这样的举动，如果不说辩护的话。正如戴维斯如实指出的，所有人都“试图找出某种合理的解释，看看波斯人在这表面疯狂之举的背后怀有怎样的目的”20，也就是说，他们的逻辑前提是我们的史料当从字面意思来理解。没有一个具有丝毫的说服力。比方说，塔恩提出波斯统帅们“实际上有一个非常英勇的方案，他们打算通过杀死亚历山大来把战争扼杀在摇篮阶段”。21他在其他地方22 将这一理论进一步发展，宣称“他们采用这种不同寻常的阵形是为了引诱亚历山大冲锋”。但是像古代所有指挥官一样，亚历山大势必会亲自统率军队；鉴于他在格拉尼科斯河的位置，他不可能拒绝战斗，哪怕他有这样的念头。波斯人不必采用特殊的阵形——更不用说这种明显自杀式的阵形——来使他发起进攻，或者在他进攻时尽全力杀死他。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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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我们无法想象，把波斯人唯一的一流步兵拉到战线之外，这如何能够更有效地杀死国王。在战术问题上一向敏锐的富勒指出，24“如果波斯人的唯一目标是杀死亚历山大，那么最好的方式是用枪阵迎战他的骑兵冲锋；让他自己冲上受死，要是他突破了这一关，就用标枪制服他。”在其他地方，25富勒清楚说明了他们没做的正是本该做的事情：“他们没有把希腊雇佣兵部署在河流东岸，让波斯骑兵在两翼，同时也部署在步兵背后，以应对任何能够突破的步兵部队的攻击。”和塔恩一样，富勒也认为他们没能这么做是个事实，同时费力为其寻找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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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给出的答案几乎和沙赫尔迈尔的如出一辙，我们可以方便地将二者放在一起处理。这便是军事礼节或中世纪比武大会理论。根据沙赫尔迈尔的看法，这是容克对容克的正式比赛，那里只有骑兵可以参加，双方将遵循骑士的战争规则：在骑士之战中，国王想与对手面对面。但是，步兵和轻装部队事实上也参加了战斗，而并没什么已知的骑士准则要求波斯采用那样的阵形。那么（我们有理由问）既然不打算派上用场，为什么还要花钱招募几千名希腊雇佣兵呢？富勒的回答是“纵观历史，骑兵一惯轻视步兵，把希腊雇佣兵置于战斗前线等于把荣誉之地拱手相让。军事礼节不允许这样做。”27为了加强论证，他援引了塔伽那伊（公元 552 年）和克雷西战役。他没有强调的是这些据说被轻视的希腊雇佣兵，在伊索斯和高加美拉的战斗前线所扮演的关键角色——不过这在他随后的叙述中非常明显。28而且显然地，居鲁士在库那克萨部署军队时并没有这些社会疑虑。29事实上，希腊雇佣兵经常在波斯的战术布置中占据荣耀之位，而不受任何假设的骑士优先的要求的妨碍。所以这种理论并不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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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有且仅有三种可能。1. 波斯指挥官完全不称职。2. 他们也非常厌恶和不信任雇佣兵将领门农，即使花了重金收编他们，也宁愿战役失败而不是让他和他的部队获胜。303. 我们现存关于是役的叙述包含重大错误，不管出于何种原因。虽然原则上并非不可能，但 1 和 2 基本上不需要进行细致分析。我们来看看 3 有什么问题。通过对三种主要史料进行细致对比，第一且最明显的事实是阿里安和普鲁塔克相互吻合得很好（某些例外我稍后会讨论），而狄奥多罗斯则讲述了一个非常不同的故事，由此可以推断他至少有一部分是根据另一个不同的史源写成的：不一定是从前所认为的克雷塔科斯，31当然也不是塔恩假设的“雇佣兵作品”，32不过有可能是出自特洛古斯（Trogus）的著作。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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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安和普鲁塔克都说战斗发生在傍晚，狄奥多罗斯则说是在黎明。34阿里安和普鲁塔克把交战描述成波斯人占据河流较高的东岸以此抵御渡河而来的直接攻击；在狄奥多罗斯那里，亚历山大使全军悄悄渡河，在波斯人采取行动阻止之前就已经列好了战斗队形。35此外还有其他的差异，但这些是最为重要的。36有一点值得注意，虽然只有相对而言不多的学者认为狄奥多罗斯的版本更值得认真对待，但其中就有康拉德·莱曼（Konrad Lehmann）、尤利乌斯·贝洛赫（Julius Beloch）、赫尔穆特·贝尔佛（Helmut Berve）以及最近的 R. D. 米尔恩斯（R. D. Milns）。37贝洛赫抱怨要找到“不受阿里安崇拜影响的”的叙述非常困难；38当我们读到戴维斯所说的贝洛赫“不重写整场战役绝不罢休”，39很容易想起贝洛赫的抱怨——不过事实上贝洛赫只是利用了狄奥多罗斯的证据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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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阿里安和普鲁塔克都间接提到了在黎明发起进攻的可能性。按照他们的说法，这个策略是帕美尼翁在军队最初到达格拉尼科斯河时向亚历山大建议的。那时已是傍晚，波斯人占据了极为有利的位置；而格拉尼科斯河河岸又陡、河水又深、水流又急，河流本身就构成了第一道难以克服的险阻（另一头阿尔西特斯军队的实际部署我现在暂时搁置一边）。在极端不利的情况下发起进攻并暴露在敌人的密集攻击之下，这引起了腓力旧军官们不小的恐慌。这不是他们的年轻领袖第一次做出危险的错误判断：他征讨克雷托斯和格劳基亚斯的战役差一点就全军覆没。40他们很机智地提出，对马其顿人来说戴西奥斯月是不宜作战的月份；亚历山大的回应是在历法中进行了临时置闰，这样现在的月份（至少形式上）便是第二个阿尔特弥西奥斯月。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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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按照阿里安和普鲁塔克的说法，这个问题解决了之后战斗便开始了，在经历最初的奋战后，马其顿人大获全胜。不过，现代很少有学者会反对普鲁塔克的论断，即亚历山大所运用的策略“看起来既疯狂又愚蠢，绝非理智之举”（ ἔδοξε μανικῶς καὶ πρός ἀπόνοιαν μᾶλλον ἢ γνώμῃ στρατηγεῖν）。42事实上我们可以断定，使得此策略没导致全军覆没的一个因素是，另一边波斯人所采用的更加疯狂的策略。这不免引人深思，特别是因为狄奥多罗斯给我们提供了一个不仅非常不同，而且明显更加理智的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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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我们得到了另一种情况，其中帕美尼翁的建议得到了采纳。亚历山大在黎明行动，带领全军不受阻拦地渡过格拉尼科斯河——由此可以做出肯定的推论，前一个夜里他远离波斯人的阵地并找到了另一个相对容易的涉水点（暂且假定记载可靠）。往哪个方向呢？韦尔斯（Welles，参见第 36 页）主张，狄奥多罗斯或者他的资料来源可能“把战斗确定在上游远处的山脚下”。他没有引用证据支持这种观点，总的来说该地区的地形也不利于这种观点。在此波吕埃诺斯（Polyaenus）的证据也值得考虑一下（诚然该证据比较模糊）。据波吕埃诺斯记载，在渡过格拉尼科斯河时，亚历山大Πέρσας ἐξ ὑπερδεξίων ἐπιόντας （αὐτοὺς） αὐτὸς ἐπὶ δόρυ τοὺς Μακεδόνας ἀναγαγὼν ὑπερεκέρασεν（看到波斯人占据了有利位置，便把马其顿人带到右边）。亦即波斯人正在前进（ἐπιόντας），这在托勒密和阿里斯托布罗斯所描述的交战中是看不到的，而且他们是ἐξ ὑπερδεξίων前进。这个短语在许多情况下可以简单理解为“从上方”或“从更高处”，它的根本含义是“从右方上方”，在许多例证44中它指的是“从上游”。然后亚历山大开始从右侧包抄攻击者，这是该战役正统版本的另一个重要差异：ἐπὶ δόρυ… ὑπερεκέρασεν。不论我们赋予ἐξ ὑπερδεξίων以何种含义，波吕埃诺斯所描述的似乎是与河流成直角而非与之平行的一场战斗，这就提示我们他也是利用了狄奥多罗斯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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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在狄奥多罗斯的叙述中，波斯人的阵形非但不是那种完全无法解释的怪招，反而非常地合情合理。正是在亚历山大已经渡过河流并部署好军队之后，45阿尔西特斯及其同僚才决定迎击马其顿人的攻击，以全体骑兵作正面，步兵作预备队。这种方案跟大流士在高加美拉的战斗次序很相似（参见上文第 289—290 页），其原因也是非常类似的。首先，波斯步兵（或者说任何在人数上处于明显劣势的步兵）“不适合平原上的激战，无论要对付的是重装步兵还是冲锋的骑兵”。46其次且更为重要的是，在骑兵方面波斯要比对手更强大得多，这一定程度上可以弥补他们在一流步兵方面的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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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计算波斯人在格拉尼科斯河可用的实际军队人数很大程度上只能靠猜测，但这也是最能揭示内情的一种方式。阿里安（1.4.4）说他们有 20000 名骑兵和 20000 名步兵，后者只包括雇佣兵。狄奥多罗斯（17.19.5）给出的数据是超过 10000 名的骑兵，外加 100000 名步兵。后者的数据本身就不大可能，又跟阿里安在其他地方（1.13.3）的说法相左，因为阿里安提到波斯步兵“在人数上处于劣势”，因而即使最高的估计数目也应低于全部马其顿军队的 43000 人47——其中至少有一部分是负责维护交通路线的。普鲁塔克没有给出任何数据，而查斯丁（11.6.11）则提出其总数高达 600000 人（原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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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不妨将这些数据跟伤亡数做一下比对。狄奥多罗斯（17.21.6）宣称，波斯人损失超过 2000 名骑兵和 10000 名步兵。普鲁塔克（Alex. 16.7）声称步兵损失 20000 人，骑兵 2500 人。阿里安（1.16.2）没有对步兵的损失做过估计，只说除了大约 2000 人以外希腊雇佣兵全部被歼。狄奥多罗斯还记载说俘虏有 20000 人——在此背景下这显然是指步兵俘虏。相比之下，根据史料马其顿军队的损失小得令人难以置信。骑兵损失的最高记录（Justin 11.6.12）是 120 人；阿里安（1.16.4）的数字是 60 人，其中包括 25 名侍友骑兵，而普鲁塔克（Alex. 16.7）则根据阿里斯托布罗斯的说法，只记载了 25 名侍友骑兵。根据现有的证据，步兵损失甚至更小：阿里安说有 30 人，而普鲁塔克和查斯丁则估计不超过 9 人。考虑到当时战斗的激烈程度，历史学家或许会对此报以怀疑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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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从这些数据中立马可以看出一个非常明显且自相矛盾的事实。在这场交战中，波斯人据说完全依赖骑兵，而他们损失最惨重的却是步兵——或者说我们的史料是这么说的。不过，根据同一史料这些部队除了希腊雇佣兵以外少有抵抗：他们一触即溃，也没有被追击（Plut. Alex.16.6；Arrian 1.16.1-2）。看起来这就解释了 10000 名死亡人数和 20000 名俘虏：宣传的第一法则是把故事说圆了。不过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所记载的骑兵损失就目前来看是完全可信的。可能有人要问，在这种显而易见的差异背后隐藏着什么信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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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们来看看能否找到可以从中推断出波斯军队真实规模的证据。狄奥多罗斯（17.19.4）给出了阿尔西特斯战斗次序的一些信息，当然是关于骑兵的：无论他所利用的资料来源于何处，至少这些资料既能接触到马其顿的记录也有波斯的记录，可能通过缴获的情报文件而得到的 （通常假设公元前 4 世纪有这些东西，但我们只有很少的证据）。48位于左翼的是门农及其希腊雇佣兵，一般认为这完全是骑兵部队。紧挨着他的是阿萨梅内斯及其奇里乞亚军队；然后是阿尔西特斯，他指挥帕夫拉戈尼亚人；之后则是斯皮特里达特斯以及来自叙尔卡尼亚的东方骑兵。在此，狄奥多罗斯模糊得令人生气：他说处于中间的也是τὸν δὲ μέσον τόπον ἐπεῖχον οἱ τῶν ἄλλων ἐθνῶν ἱππεῖς, πολλοὶ μὲν τὸν ἀριθμὸν ὄντες, ἐπίλεκτοι δὲ ταῖς ἀρεταῖς（其他民族的骑兵分队，他们人数众多，是凭其勇武而精选出来的）。他们的右侧是 1000 个米底人、2000 个巴克特里亚人49和 2000 个由雷奥米特雷斯（Rheomithres）指挥的身份不明的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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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份名录真实可信，我们就可以大致猜出波斯骑兵的规模。共有七个分队有名可查并有相关的描述；其他“民族部队”至少提供了两个分队甚至更多，可能有三个。我们知道两个分队有 2000 人，有一个是其半数。如果我们取一个（保守的）平均值 1500 人，就能获得一个大致的总数 15000 人——这是狄奥多罗斯和阿里安各自估计值的中位数。2000 多人或 2500 人（即 14%—16%）的损失人数可能比较符合人们的预期。50然而，当我们转回到步兵这边来时，情况就大为不同。首先，毫无疑问阿里安（或托勒密）严重夸大了参战雇佣兵的人数。51当门农第一次接受大流士的委任时，他只有不到 5000 名雇佣兵，波吕埃诺斯甚至估计这个数目低至 4000 人。他所掌控的军队在他得到小亚细亚西部的最高指挥权之前不太可能有明显的增长；而在他死后，大流士便立即召回他所拥有的所有雇佣兵——这表明作为商品，雇佣兵依然非常短缺。53实际上，只有到了公元前 333 年，亦即当亚历山大征服了安纳托利亚大部分地区时，波斯大王才开始认真地招募雇佣兵。到伊索斯之战时，他大概已经把雇佣兵人数提升到了 30000 人，之后他有据可查的雇佣兵总人数达到了 50000 人。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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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公元前 334 年 5 月，当亚历山大抵达格拉尼科斯河时，在埃及、小亚细亚以及包括东部行省等其他地区，大流士是否拥有总共超过 15000 人的希腊雇佣兵还很难说。事实上，他提供给门农去对付帕美尼翁的先头部队的人数大概是 5000 人；在这个阶段，我们无法断定他是否认为腓力初出茅庐的儿子已经危险到需要进一步增兵的程度。此外，还有两点值得注意。亚历山大在格拉尼科斯河屠杀 20000 名雇佣兵中的 18000 人，这事本身不能说完全不可能，但至少可以说可能性非常低。对忒拜的洗劫是一次更为全面和不加限制的集体屠杀，而那也仅仅造成三分之一的死亡规模；56甚至在阿西纳洛斯河雅典人被屠戮的规模也没有那么大。57其次，不管怎么估计，很难相信除了雇佣兵以外部队如此多样的波斯人会没有任何其他种类的步兵；实际上无论阿里斯托布罗斯还是狄奥多罗斯，他们都没有说情况就是如此。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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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如果我们想要寻找确实的数据，那几乎是毫无希望的。阿里安的 20000 人是唯一有点可信度的估计：我们不应因为托勒密宣称其中只包含雇佣兵就断然将其摒弃。但是，即使是这个数字也显得太大了些。查斯丁的 600000 人的总体估计值大得令人难以置信，这提示我们该数字很可能是因为文字讹误而非宣传。在某个时期，抄写员可能把希腊文中的 M^（30000）错看成 M×（600000）；尽管这可能为我们提供一个非常可信的大致数据，但无法据此提出一个可靠的假说来。如果我们接受步兵人数为 15000—16000 人，其中三分之一是希腊雇佣兵，这可能就是我们所能得到的最接近实际数据的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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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让我们回到战役本身上来，就像托勒密和阿里斯托布罗斯记载的那样。亚历山大不顾帕美尼翁的审慎建议以及在马其顿士兵中普遍存在的抵触情绪，以轻蔑的态度坚持马上进攻（Arrian 1.13; Plut. Alex. 16.1-3）。接着根据阿里斯托布罗斯的说法（16.3），他猛地跳进河中，和他一起的仅有 13 个骑兵分队。另一方面，托勒密所说的战斗次序与狄奥多罗斯的黎明战斗版本在某种程度上很相似，59同时他还强调了波斯人的部署：他们沿河岸摆弄阵势，骑兵在前，步兵在后，基本重复了狄奥多罗斯的记载。大体上可以认定，他们中有一个搞错了战役的时间。按照托勒密的记载，这时战场上出现了片刻的平静，双方都注视着对方同时什么也不做。接着，亚历山大派出侦察队、派奥尼亚部队、一支侍友骑兵分队和一队步兵，并亲自统率整个右翼，以与河流成斜角的方式朝波斯中军前进。这看起来是一个更加谨慎且组织良好的调遣，也更适合通常的陆地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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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史家在随后发生的事情方面基本上是一致的。马其顿先头部队要对付的是波斯骑兵，后者非常勇猛，但是他们这么做没有什么充分理由，他们所做的事情要是交给门农的重装步兵和轻装标枪步兵，效果会好得多（参看 Fuller，在上文）。奇怪的是，来自河流两岸如暴雨般落在马其顿人头上的是标枪（ἀκοντία, βέλη）；据说波斯人一直在ἐσακοντίζοντες（投标枪），而马其顿人则用枪——δόρατα或者ξυστά——抵抗。当亚历山大被击中时，他正在ἀκοντισθείς（投掷标枪）。然而我们可能会注意到，当专门提到波斯骑兵时，明显没有提及他们的武器。和马其顿骑兵一样，他们也使用枪（δόρατα），当枪折断时用剑（ξίφος）。他们当中有些人也装备有短弯刀或马刀（κοπίς），这是一种传统的骑兵武器。狄奥多罗斯也提到了σαύνιον（标枪）。61只有托勒密在这一场景中提到了παλτά（梭标或矛之类的投掷物），62但仍旧无法确定是哪一种矛或标枪，因为它们与骑兵的运用特别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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