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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天下共醒：当代中国二十位知识人谈话录 [:17060629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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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天下共醒：当代中国二十位知识人谈话录 章汝奭 字再小也有大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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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天下共醒：当代中国二十位知识人谈话录 章汝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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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苏苏州人，1927年生于北京。外贸与广告学专家，兼擅诗词、古文、书法及鉴赏。父亲章佩乙为民国时期著名收藏家。出版有《晚晴阁诗文集》、《章汝奭书作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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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天下共醒：当代中国二十位知识人谈话录 章汝奭先生家是简朴的两居室，室外有一个小院，几株青竹引人幽思，顿有“大隐隐于市”之境。章汝奭每天凌晨两三点就起床，泡茶、读书、写经，他用蝇头小楷写的佛经，清雅而别具一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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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家祖上是大家。章汝奭的祖父曾经入选太医，后来告老还乡，是苏州四大名医之一，章太炎是他的小堂弟。章汝奭的父亲章佩乙曾中苏州府长洲县第一名秀才（“案首”，即第一名进学），二十岁出头就是上海《申报》、《时事新报》的主笔，后来参加国民议会，在北京做过财政部次长兼泉币司司长。章汝奭回忆：“我父亲救过徐树铮的命。他们那时候全都是反对张勋复辟的。张勋在北京对我父亲还是很器重的，管他叫小老弟。财政总长李思浩和我父亲是结拜弟兄。张勋要复辟，李思浩就反对，不给钱。同时，徐树铮也是极力反对的，那么，张勋必欲除掉这两个人而后快。我父亲知道了，就去向张勋求情，他一进去就给张勋下跪，说：我替那俩人求情，希望大帅还是放过他们。张勋说：我知道李思浩是你结拜弟兄，这就算了，我也不一定非要他给钱不可。徐树铮不行，此人非除掉不可。后来，我父亲讪讪而退，徐树铮就藏在我们家里，他就给徐树铮化装。那时候北京一共有三辆小汽车，我父亲有一辆，还有特别通行证，他就陪着徐树铮一起到了天津租界六国饭店。徐树铮从袋子里掏出两张银行本票，说：老弟，你少打两把麻将，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这两张银行本票多少钱？五十万大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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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佩乙有了那笔钱以后，既不买房也不买地，就玩玩字画。那时候北京很多古代珍贵字画都散出来了。章父花了三千六百两银子买了王晋卿的《烟江叠嶂图》，此画有苏东坡题字，现在是上海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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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佩乙收藏甚丰，还写得一手欧字，四十岁才生了章汝奭，最喜欢这个排行第四的孩子，偶尔也教他写字读诗观赏古书画。章汝奭小时候喜欢赵孟，家里有一本旧的《寿春堂》，几乎翻破了。后来，父亲说：“赵孟有习气。你多学了他，会染上习气，终身难以摆脱，还是改学李北海的《云麾将军碑》。”章汝奭晚上做完功课总要写一两张字。章汝奭所学经史古文，则是他母亲特别聘请北京孔教学校教务长王君珮亲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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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汝奭早年过眼的名画无数，父亲的收藏后来在动乱时代中多已流散。香港收藏家、书画家黄君实收藏的钱舜举《锦灰堆》手卷，就是章父曾经收藏过的，后来专门请章汝奭题字：“辛卯五月十一，君实先生贲临寒舍，以宋末钱舜举《锦灰堆》手卷属题。盖是卷曾于抗战初为家君所收，其所作之第二题识，时在丁丑夏六月，即战事爆发伊始，避燹沪上。直至抗战胜利，是卷仍存沪寓，此证诸张仕鋆之观款。按张仕鋆字仲青，常州人，书学米，擅山水，得四王遗韵，为家君至交，故每收得珍品必邀仲青世伯共赏。犹忆癸未春，予负笈赴川前在沪寓小住，适收得南宋夏禹玉《蜀江晚泊图卷》。是卷见《壮陶阁书画录》，仲青世伯曾手书著录全文并作题识于卷后。其时距今忽忽近七十年矣。世事沧桑，故第所藏荡然无存。予今已八十又五，得见家君手泽，曷禁感叹嘘唏。得知此稀世珍今归黄氏，可谓物得其主，深为欣慰。至于是卷命画之主旨，正如家君所言：退藏于密与放弥六合归于一理，老庄荣悴、佛家色空同一机轴，解此自能领得其中妙谛也。是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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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汝奭在北京接受良好的美国教会学校教育，中英文俱佳，一度立志在外交上有作为，后来觉得并不现实。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本接收了美国教会学校，章汝奭不愿当亡国奴，想到内地念书。他母亲1942年在北京故世，就到上海找父亲。“我父亲如夫人很多，有好几个。（我大哥二哥是原配生的。原配故世了，继配就是我母亲。所以我大哥二哥对我母亲还是很尊重的，她也对他们很好。）我到上海不久，去找我母亲结拜的小姐妹——我的干妈。我的干爹在重庆是实业家，有好几个厂。我干妈说：你的一切我包了，念书没问题。后来我就到重庆去。但是跟人家拿钱总不大方便，而且我这个干妈也是如夫人，当然大夫人也故世了，但是经济权掌握在她那几个大儿子手里。他们也肯给她面子，要什么钱尽管和他们要。但我总觉得跟人家拿钱不大舒服，后来交不上饭费了，大二的时候我就不念了。”章汝奭本来是考上在成都的金陵大学外国文学系，退学后去考飞机场的美军翻译。后来转到交通部的战事运输管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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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汝奭十八岁在成都空运物资接转处负责管机场卡车，曾经揭发当时主管贪污。抗战胜利后章汝奭回到北京，1946年底，海关招考，北京考区两千多人报名，录取六人，章汝奭考上了。章汝奭回忆：“我借助两篇文章，写得还好。考英文很简单，就一个白本子，摆着纸，考官在黑板上出个英文的题目，论文就是海关关税是国家财政来源之一，我对这方面熟悉。中文是用文言文‘论仁’，我想起了汉朝董仲舒的《对贤良策》里有关这方面的内容，就引经据典，写成一篇像样的文章。”后来章汝奭被派到上海海关，1949年重逢了他小学同学的妹妹，这一年，他二十三岁，她十九岁，情定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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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汝奭二十六岁时得了开放性肺结核，他的妻子变卖家里所有东西救他，东奔西走，给他治疗。半年后治愈，章汝奭被派到外贸公司，亲历了一场场运动，他说：“反正那几十年就是折腾。”“文革”时，他下放到梅山十年当炊事员。下放结束后，上级要调他回外贸公司。他说：“你砍我头，我也不去了。我又没有犯一点毛病，你们这样对待我，我是真的没法说了。”后来外贸学院复校，章汝奭1979年就到学院教外贸实务和市场调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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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外贸学院，章汝奭1981年评讲师，1985年评副教授，1990年评正教授，1992年领国务院特殊津贴，带研究生。期间专业译著九本书，并首先用英语讲授专业课。国际营销学是他和北外贸的罗真、上海的黄燕三人率先引进的学科，并在后来开了广告学的课。他写过一篇专题论文《广告的责任规定与管理》，提出广告要承担四项责任。第一要承担职业道德的责任。第二要承担社会的责任，因为它是向公众发布的。第三要承担经济的责任。第四要承担法律的责任。“现在还讲什么责任，广告骗人有的是。现在也没怎么罚，而且越演越烈，所以我没话说。”章汝奭用英文写的教材曾经在联合国的世界贸易中心演示。对当下社会变迁，章汝奭认为：“改革开放当然是对的，否则怎么跟世界互补？一部分人富起来，这是客观规律，不可能使全部人富起来。但是如何富起来，靠什么手段富起来？不能权钱交易。实际上，一个社会要稳定，人口最富的应该是极少数，最穷的也应该是少数。中间的中产阶级应该多，这个社会才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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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的工作都与经济相关，章汝奭却淡泊名利，以写字求学问为乐。章汝奭的书法起初全是送人。“《金刚经》五千多字，我送了一百多通。我到现在还送人，老朋友要，我就送。但是大老板要，对不起，你要就是这个价钱，不要算了，我还不求你。我这脾气很怪，人家说高官要字，对不起，我不写。我也没有求你什么，何苦呢？人要讲究气格。”他的书法各体皆精，尤以蝇头小楷名世，他说：“字要讲功力，讲气格，讲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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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时，我问：“您觉得自己是这个时代的隐士吗？”章汝奭淡淡一笑：“我也谈不上什么隐，我就是小小老百姓，我就有这么点臭脾气，我和他们合不来，我信奉达则兼济，穷则独善。他们飞黄腾达，我心甘情愿身居斗室，过我自己的穷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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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宇：“文革”十年你在乡下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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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汝奭：“文化大革命”，我是“反动学术权威”，把我给揪出来，又批又斗，又打又抄家又劳动改造。放到梅山十年当炊事员，每天淘八百斤米，那我就看书写写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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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宇：看书写写字这个习惯一直没有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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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汝奭：我年轻的时候字写得还不错，从海关支援外贸公司，人家全都夸我毛笔字写得好，这个找我写把扇子，那个找我写把扇子，如此而已。我平时忙得不得了，哪有时间写字？早上六点多钟就从家里走了，到晚上十点钟甚至于赶末班车回到家里，我很少待在家里吃晚饭。结果还落得一个“反动学术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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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宇：“文革”时反而看书、写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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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汝奭：多。我后来到梅山，除了淘米烧饭，没别的事了。我老伴心脏病很严重，在上海养病，她说：你看看书，写写字吧。那我就看看书、写写字。也没有写字台，就一个小方凳，上海叫骨牌凳，小方凳上头铺一块板，我自己再打一个小矮凳，所以只能写小楷。老天爷照顾我，我没有浪费时间。老天爷给我一副好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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