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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子领瞎子[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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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2年,一位名叫查尔斯·阿伯特(Charles Abbott)的探索者(他是新泽西的一名医生)在自己位于特拉华峡谷的农场里发现了石制的箭头、刮刀和斧头。由于这些人工制品做工粗糙,阿伯特相信其制作者必然不是历史上的印第安人,而是一个年代更为久远也更为“粗鲁”的群体,即现代印第安人的历史先祖。他去咨询了一名哈佛大学的地质学家,后者对他说,在其发现地点附近的碎石已有10 000年的历史。阿伯特把这视为更新世的人类至少那时已在新泽西居住的证据。事实上,他主张说,更新世的人类在新泽西居住了数千年之久,而且可能是在当地完成进化过程的。阿伯特说,如果现代印第安人从亚洲迁徙而来,他们肯定是把这些最初的居民“驱赶走了”。在其颠覆性观点的影响下,其他的业余淘骨者很快就在相似的地点发现了有着相似粗糙做工的人工制品。截至1890年,业余科学家宣称他们已在新泽西、印第安纳、俄亥俄,以及费城与华盛顿特区的郊区找到了更新世美洲人类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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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意外地,基督教领袖们驳斥了阿伯特的主张,因为这(再次)与厄舍的年表和便于神学解释的“失踪的支派”理论都产生了矛盾。至少是在今人看来,更令人大惑不解的是,专业的考古学家和人类学家,尤其是史密森尼博物院(博物院于1879年成立了美国民族学局)的业内人士也对此提出了同等坚决的反对意见。据美国南卫理公会大学[86]考古学家大卫·J·梅尔策(David J. Meltzer)的观点(他曾发表过大量关于这一领域历史的文章),民族学局的创立者们决心把这些新学科建立在正当的科学基础之上。除了其他内容之外,这意味着要杜绝伪科学。该局派遣威廉·亨利·霍姆斯(William Henry Holmes)前去鉴定更新世的史前印第安人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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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姆斯是一个严厉而有条理的人,梅尔策告诉我,此人“没有丝毫的幽默感”。尽管他完全不相信印第安人源于“失踪的支派”,他也同样不愿相信印第安人或是什么其他人种在冰河时代就已经居住于美洲大陆。他在这一问题上所持的坚定的怀疑态度令人费解。的确,许多在欧洲发现的古代骸骨都与当代人类有着显著不同;实际上,他们是尼安德特人(Neanderthals),属于一个与现代人类不同的亚种或物种。而到目前为止,从解剖学上看,考古学家见到的所有印第安人骸骨都很现代。但这为什么会让霍姆斯做出印第安人必然是在近期才迁徙到美洲来(这恰恰是一个源于圣经年表的观点)的假设呢?他的行为有可能隐含了民族学局研究人员对阿伯特之流的“文物狩猎者”的厌恶,他们把后者视为试图吸引眼球的假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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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姆斯有条不紊地视察了六七个据称是冰河时代的遗址,阿伯特的农场也在其中。他对每一个个案都不以为然,认为这些“古代人工制品”只是近期的产品,或许是殖民时期印第安人厂房里的碎片和废弃物。霍姆斯不无嘲讽地总结说,“200年来原住民的不幸和公谊会[87]的大意与疏忽”(这句是针对阿伯特的,他本人正是公谊会教徒)把最多也不过有几百年历史的平庸的垃圾,打造成了“横跨万年的文化演变结构”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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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民族学局与美国地质调查局紧密合作,后者与前者同时成立,是独立的联邦机构。和霍姆斯一样,地质调查局的地质学家W·J·麦克吉(W. J. McGee)也相信,自己有义务让科学殿堂免遭那些身无所长而想象力过剩的外行人的亵渎。他悲叹道,人类学“对人类来说极其诱人,正因如此,那些未经训练的人在其边缘地带不断地进行冒险;而由于每一个粗心大意的冒险者都带着一群乌合之众,真正关心这门科学发展的人理应……警醒这些领瞎子的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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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麦克吉来说,在这群“粗心大意的冒险者”中,阿伯特是最令人恼火的家伙之一。在他看来,阿伯特对其所谓更新世印第安人观点的盲目投入,是一种最为糟糕的狂热症的典型。阿伯特的医疗机构垮了,原因是患者反感于他易怒的性情和关于古代矛尖的疯狂说教。他不得不搬到自己憎恶的新泽西州特伦顿市去当一名小职员。即便是在那里,他还是利用周末的时间,在自己的农庄里寻找更新世印第安人的存在证据。(实际上,阿伯特的农场还的确有很多文物:那里现在是一个官方认定的国家历史地标。)阿伯特痛恨自己在研究领域的边缘化地位。于是,他对科学界的学术期刊发动了狂轰滥炸般的投稿攻势,以倾泻自己对霍姆斯和麦克吉的愤怒谴责,对自己理论的解释,对鱼类智力的调查(“我认为,这类动物有比人们普遍相信的更多的‘知性’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对鸟类智力的调查(“智力程度颇高”),还有对蛇类智力的调查(“无论是新泽西为数不多的关于蛇类的早期资料,还是更为近期的有关爬行动物的文献中,都无法找到对蛇类智力这个主题的直接表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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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足为奇的是,阿伯特嫌恶威廉·亨利·霍姆斯、W·J·麦克吉和“华盛顿的科学界的家伙们”,认为他们是在与真理为敌。“那些石头得到了鉴定,”他在一首罕见地发表于《科学》杂志上的打油诗里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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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霍姆斯喊道,“驳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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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不过是印第安人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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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朝地上轻轻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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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理,对他只是空想,乱造瞎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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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脚下揩油,速速赶回华盛顿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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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亲爱的W. J.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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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没什么别的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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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你永远也不会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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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东西能是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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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那些当真是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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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姆斯或是麦克吉脑子里涌出来的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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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知其同伴厄内斯特·福尔克(Ernest Volk)在农场的碎石深处挖出了一块人类股骨时,阿伯特激动不已。福尔克已经花了十年在新泽西各地寻找冰河时代的人类遗迹。他洋洋得意地认为自己的新发现是“一切问题的关键”,并把这块大腿骨送到了一位名叫阿列士·赫德利奇卡(Aleš Hrdlička)[88]的体质人类学家[89]那里去做鉴定。赫德利奇卡曾经见过尼安德特人的骸骨,它与现代人类相异。他相信,古代印第安人的骨骼也应与其后裔的骨骼有所不同。从解剖学的角度来说,福尔克发现的大腿骨看上去像是当代的。可即便它看上去确有不同,赫德利奇卡说,这也不足以证明印第安人的祖先曾在数千年前走到了新泽西。福尔克和阿伯特还需要证明这些遗骨本身的历史悠久。即便一块骨头看起来和尼安德特人的骨头别无二致,它如果是出土于现代建筑垃圾之中,那么就不能被认定为古代文物。只有在其出土环境(即出土文物周边的泥土和石块)被认定为远古环境的情况下,这块骨头才能被鉴定成为古代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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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来的四分之一个世纪里,业余淘骨者们在他们认为是古老的沉积物中发现了数十具他们眼中的古代骸骨。而在此期间移师史密森尼博物院并跃居同时代最杰出的体质人类学家的赫德利奇卡,将其逐一否定。这些骸骨完全都是现代的,他说。在其周边的沉积物受到了破坏,无法确定年代。人们是会挖坟掘墓的,他对爱好者们提醒道。“你们从一开始就应该假设,如果在地下六英尺处发现了一具骸骨,那么这骨头肯定要比其周边的泥土新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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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列士·赫德利奇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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