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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地震到8–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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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萨波特克社会,文字的发展与城市化的进程密切相关。公元前500年左右,圣何塞·莫格特似乎移居到了位于缓冲地带中部的阿尔班山。距瓦哈卡市有大约半小时公交车程的阿尔班山,如今是被包围在如茵绿草中的一片高雅的墙体和金字塔(草坪是从欧洲进口的,在哥伦布到访前,美洲大陆并没有草坪植物)。光临的游客会受到“向导”的欢迎,“向导”的背包里总是塞满了伪造的古代雕像和民族不正确的墨西卡绘画纪念品。他们的如此“帮助”并不会损及遗迹孤傲的尊严。阿尔班山遗址位于一座高1 500英尺(约457.2米)、俯瞰瓦哈卡河谷的陡峭山丘之顶。萨波特克人在这座山上改天换地,开辟梯田,修建平台,并创立了这座城市。他们夷平了山顶,建设出了面积达55英亩(约22.3公顷)、有半个梵蒂冈大小的梯田。全盛时期的阿尔班山拥有17 000名居民,是中美洲最大最强的人口中心,远远超过其他各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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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建阿尔班山的理由,又是另一个冗长的考古学争论的主题。其中一方认为,阿尔班山的兴起,是因为玉米农业导致瓦哈卡河谷的人口增幅极剧,这使得各个村落自然而然地聚集成为类似于城市的社区共同体。因此,在历史上的大部分时期,阿尔班山都是一个大的村落,而非一座真正的城市,更完全不是等级社会。另外一些人则主张说,正如圣何塞·莫格特的覆亡所展示的那样,各国战事之烈,使得河谷地区的主要酋邦形成了一个以阿尔班山为总部的防御性邦联。第三种理论则认为,阿尔班山的萨波特克人(而不是拉文塔的奥尔梅克人)在完成统一后建立了北美洲的第一个帝国主义政权,这个颇具侵略性的国家四处征伐,先后吞并了几十个其他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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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这种观点最有力的证据之一,正是阿尔班山出土的近300块描绘了遭残杀肢解之敌的雕刻石板;马库斯相信,这些死者是被阿尔班山征服的社群的统治者。一些石板上还标注着敌人的名字(例如惨遭噩运的1–地震)。它们或许纪念了阿尔班山与敌国圣马丁·提尔卡赫特(San Martín Tilcajete,位于中部河谷南端)之间为争夺霸权而进行的消耗战的最终胜利。当圣何塞·莫格特建立阿尔班山时,提尔卡赫特从周边村庄聚集了超过前者一倍的人口,还盖起了自己的礼仪性建筑。战争是这一切的必然结果。公元前375年左右,阿尔班山洗劫了提尔卡赫特。并未气馁的提尔卡赫特在一个更利于防御的地方重建了国家,而且组建了规模更大的军队。当提尔卡赫特再次构成威胁的时候,阿尔班山于公元前120年再度入侵。这次,阿尔班山的部队彻底消灭了敌军,烧毁了敌国国王的宫殿,并一举扫荡了提尔卡赫特的其余地方。阿尔班山自此独大于整个河谷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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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剿了所有阻碍势力之后,阿尔班山的统辖范围达到了将近10 000平方英里(约25 900平方公里)。数百年间,阿尔班山与其邻邦(东部崛起的玛雅各国以及北部的特奥蒂瓦坎)都保持了平等地位。它和二者的关系相对和平,但与其西部邻国努萨维(西班牙人称之为米斯特克)的纠纷不断。努萨维是一群小型君主国的集合体。与阿尔班山相比,它们的势力微乎其微;其中多数邦国只是占地10~20平方英里的村庄集群。然而它们都出奇地棘手。阿尔班山反复出兵蹂躏了努萨维各邦,却从未将其彻底剿灭。这些支离破碎的小邦国存活了1 000多年,而比它们强大得多,也更为中央集权的萨波特克帝国在公元800年左右就全盘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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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块努萨维手抄本的残片描绘了戴着美洲豹头罩的8–鹿王(右)一把抓住其前任情人之子4–风的情景。与努萨维文化的其他手抄本一样,此处的人物名字是由图中圆圈和动物首级的符号注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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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萨维文字现存于8部手抄本之中,每一部都是记录在鹿皮或是树皮上的“书本”,其彩绘的书页可以供人们像屏风一样折起来,或者像壁画一样挂在墙上。(西班牙人毁掉了所有其余的手抄本。)与萨波特克文明和玛雅文明的文字相比,这些文字呈现出的是更为纯粹的绘画方式,几乎是随机编排的,只是用几条红线来指引着读者的读图顺序。手抄本中出现的符号包括关于事件的图画,由名字标注的肖像(例如,国王“4–风”就是用风的符号和一条线上的4个气泡来表示的),甚至还有内含双关语的画谜。这些现存的文字,再加上考古学研究,足以向人们生动地描绘出努萨维社会当年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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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中世纪的意大利城邦一样,努萨维各邦等级森严,国王、一小群王室成员和贵族顾问侵夺了大多数的财富与土地。各邦都处于不断的变化之中,其中一些邦国涌入邻邦扩张土地,而另一些邦国则由于下辖村庄转投他国而顷刻灭亡。更为常见的是,两个邦国会因为统治者的联姻而合并为一国。通过王室婚姻而结成的同盟,在11世纪米斯特克和17世纪欧洲都同样普遍。二者的王室族系都形成了跨越国界的复杂网络,然而在米斯特克,王后的家系仍将继承其土地,因为国王的继承人并不一定就是王后的继承人。另一个不同是,米斯特克各邦并不实行长子继承制。如果王后不认为其长子适合继承王位,那么她会将王位传给另一名子嗣,甚至是传给一名侄子或表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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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有4部手抄本都讲述了8–鹿·美洲豹爪(8-Deer Jaguar Claw)的故事,这名狡猾的神父、将军兼政客与其劲敌之妻演绎了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生于公元1063年的8–鹿,是提兰托恩戈(Tilantongo)王室的一名远方表亲。其时,提兰托恩戈与红白束(Red and White Bundle)王国已经激战了数十年。(红白束是今人附会的名称,这一说法源于记载着其名称的象形文字。这个象形文字描绘了努萨维人用来包裹圣物的布料包装。红白束王国的确切位置尚无人知晓。)和他出任高级神职人员的父亲一样,8–鹿也被培养成为祭司,然而政治事件和他本人咄咄逼人的野心使其未能延续这条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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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提兰托恩戈对红白束无故发动袭击,致使两国彼此的敌意达到极点后,交战双方同意在一座神圣的山洞里与亡灵女祭司(Priestess of the Dead)进行会晤。亡灵女祭司是一名强大的神谕者,她刮掉了下巴上的肉,使自己拥有了像骷髅一样的可怕外表。提兰托恩戈的代表是8–鹿,他是代替新逝的父亲来参会的。令他沮丧的是,女祭司支持的是提兰托恩戈的敌方。她同时命令8–鹿这名提兰托恩戈的卫士自我流放到100英里以外一个地处太平洋边上、名叫托托特佩克(Tututepec)的穷乡僻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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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薪尝胆于托托特佩克的8–鹿集结了一支私人军队,在里面安插了许多远亲近戚,并且还通过一系列迅猛的攻势,占领了数十个邻近的村庄和城邦。这些战事在建立这一地区历史上最为庞大的帝国之外,还消灭了在提兰托恩戈王室继承序列上名列8–鹿之前的大多数兄弟姊妹以及表亲。他在六年的战争之后回到了提兰托恩戈。根据考古学家约翰·M·D·波尔(M. D. Pohl)的记述(我在此引用的多是他的评注),在这次回乡期间,8–鹿意外地邂逅了6–猴,红白束老朽国王的年轻妻子。尽管两个王国长期不和,8–鹿和6–猴还是发展成为了地下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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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6年,提兰托恩戈的君主神秘死亡。亡灵女祭司把8–鹿深爱的同父异母兄弟选为摄政者;8–鹿也因此排在这名同父异母兄弟之后,成为了提兰托恩戈王位的第二顺位继承人。三年后,这名兄弟在汗蒸房里死于无名刺客之手。伤心欲绝的8–鹿于是继任为提兰托恩戈国王。他同时声称红白束策划了这起谋杀,并向其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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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白束的王宫建在河流转弯处的悬崖上,三面都由天然石墙护卫着,其士兵只需要把守住第四个方向,在那对面有一条土护道。8–鹿率领1 000名兵卒搭梯而上,涌入护道,杀入了王宫。作为一名征服者,8–鹿佩戴着精美的盔甲,仪式性的假胡子,还有用美洲豹首制成的头罩。黄金和玉石项链在他赤裸的胸膛前方摇来晃去。在宫殿里,他发现了6–猴及其夫君,即红白束的国王。二人都受了致命伤。波尔记述道,8–鹿把6–猴搂在怀里,直到她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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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国王夫妇同时被俘的是他们的两个儿子,其中长子4–风是王位继承人。8–鹿一把抓住4–风的头发,命令这名少年在他面前卑躬屈膝。但他同时做出了一个带有个人情感的决定:他饶恕了情人之子的性命。这一决定之愚蠢,在4–风携弟逃离监禁的时候就已经很明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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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复仇,4–风向萨波特克帝国寻求援手。在得到萨波特克的支持之后,他还去接洽了红白束国内的反抗势力,以及多个被8–鹿击败的城邦。1115年,他们围攻了提兰托恩戈。战斗持续了6个月,并以提兰托恩戈的全面失利而告终。历史重演,只是角色发生了互换:遭敌军擒获的8–鹿被迫向4–风躬身表示屈服。他时年55岁,坐拥6个王位,控制的小国多达数十个。复仇心切的4–风在得胜之后,亲自把8–鹿开了膛。之后,他娶了8–鹿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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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治国的4–风放弃了帮助他取得王位的萨波特克盟友,提兰托恩戈转而与北部的托尔特克帝国结盟,随后又向萨波特克发动了袭击。在他的领导下,努萨维文明最终控制了瓦哈卡的大部分地区,还迫使萨波特克各邦向其进贡。由他创立的提兰托恩戈帝国远大于8–鹿时代,并且一直持续到15世纪墨西卡人入侵为止。再之后,科尔特斯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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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式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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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修·斯特林及其团队在特雷斯萨波特斯遗址躲避壁虱,发掘石碑的时候,发现地表下6英尺的地方藏着15个颠倒放置的陶碗。这些碗保护性地覆盖着35尊玩具大小、精心雕饰的小塑像和12个彩绘的小黏土盘子。这些小塑像描绘的形象包括两条狗和一头美洲豹,它们的前肢后肢之间都由细管相连。黏土盘子就在塑像旁边。人们在此以北,靠近墨西哥城的遗址里也得到了类似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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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80年代,我曾在尤卡坦半岛的一家博物馆里看见过特雷斯萨波特斯遗址出土的这些动物形象,或者说是与其相似的动物形象。与我同行的是我此前几个小时偶遇的一名意大利工程师。这名工程师在我之前很久就发现了塑像四肢之间那些管状物的重要性。他说,“这些是车轴,而那些,”他指着盘子说,“必定是车轮。”如果仔细观察这些小塑像的话,显而易见的是,它们恰好是像他说的那样装上了车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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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名工程师迟疑地皱着脸。特雷斯萨波特斯遗址至少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000年。而这样一来,奥尔梅克人及其后来者有轮子的历史就必然有2 000多年之久。“他们为什么没把它用在除了小玩具以外的其他地方呢?”他用意大利语问道。“他们怎么会无法理解人明明可以做出更大的轮子,再把它们装到推车上呢?Hanno fatto proprio una stupidaggine, quei tipi[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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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脱口而出的stupidaggine(愚蠢的行为)这个意大利语单词与其对应的西语单词颇为相似[125],这个词在房间里回荡起来,引人侧目。工程师似乎对此并不在意。他看来对奥尔梅克人未能与当代欧洲工程师拥有同样的世界观而颇为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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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么说会使自己的熟人显得有些难堪,但我很容易理解他的困惑。在美索不达米亚,轮子的出现最早可追溯到苏美尔人的时代。它是欧亚大陆民众生活的基本组成部分之一。从战车轮、水轮车到陶工旋盘和磨石轮,人们很难想象古代欧洲社会或中国社会能离得开它们。唯一比未能发明轮子更为不可思议的事情,就是发明了轮子,却未能把它利用起来。印第安人恰恰就是这么做的。大概有无数人曾经把这些玩具一样的带轮小塑像在地上滚来滚去。他们怎么可能就没有一个人想到过把这些轮子做得大一点,也更有用一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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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原因是有目共睹的。更新世的物种灭绝,使得美洲缺乏可供驯化成为驮畜的动物;虽然没有能够拖车的动物,但是在崎岖地带居住的人们几乎可以同样有效地使用滑橇。即便是在有驯化动物的情况下,轮式车辆对奥尔梅克人也没有多大用处。当地的农村太过湿滑,沼泽颇多,以至于斯特林的马匹连胸部都陷进了淤泥之中;直到最近,行船还是一种主要的交通方式。此外,人们还注意到,对轮子视而不见的不仅仅是中美洲的各个社会。尽管美索不达米亚地区在公元前4000年左右就已经发明了轮子,然而地域相近并与之保持紧密联系的埃及直到2 000年后才开始用上轮子。不过这些都无法解释,为什么没有任何一个中美洲社会曾经利用轮子来制造陶器和研磨玉米。毕竟,欧亚大陆上的每一个社会都最终用上了陶轮和水车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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