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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体主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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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简称为90年代的那两个十年中活跃丰沛的文化活动并未随着世纪的交替而停止。在那个阶段中投入的精力在继续进行创新,攻击着19世纪的高雅文化。不过,在1905~1908年间发生了一个明显的变化,因此战前那个时期恰好可以称为“立体主义十年”。立体主义这一新的画派与那时其他领域的艺术之间有相似之处,与其他文化事业的新开端也有相通的地方,故此以它来给那段时期命名算是恰当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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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期与它之前时期的不同之处,首先在于90年代期间疏远世界,否定世界方面的精力到了“立体主义十年”变成了肯定性的。参与者和旁观者都兴高采烈,而不是灰心丧气。虽然世界上发生的事情仍然与过去一样杂乱无章、令人痛心,但不再有人论及衰落。这股新的活力来自19世纪70年代晚期和80年代早期出生的那一代人,他们在那个忧郁的时期中成长起来,吸收了它反世俗的艺术和思想,但是他们觉得象征主义或颓废派的思想和手法已经用尽,或者认为还有别的办法来打击社会的邪恶,而不仅仅是予以抵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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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最困难的是找到对现实的新的落脚点并放弃那个学派的理论。(我指的是由马拉美的追随者提出的理论,)根据那些理论,现实只是临时发生的不测事件,需要艺术的力量来逃脱现实的魔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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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纪德(191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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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是反对过去的破坏性否定运动。我们要建设新的东西,我们是一群建设新社会的工人,新社会应该自由、理智、文明,追求真理和美好。这一切使人欣喜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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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纳德·吴尔夫《播种》(196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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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理解这种态度的转变,应该回过头来看看印象派和后印象派艺术家,看他们对世界的看法是如何转到了相反的方向去的。马奈、莫奈、毕沙罗、西斯莱、德加、雷诺阿和贝尔特·摩里索这七位画家曾在1874年被一年一度的巴黎画展拒之门外。他们自己举办的第一次画展震惊了观众,为他们带来的绰号后来成了他们的运动和风格的名字:一位批评家拒不承认他们的作品是严肃的油画;它们逃避现实,只是印象而已,这也是莫奈一幅作品的谦逊的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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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奈的《圣拉扎尔火车站》以它的题材——火车站——证明了这类画作是多么惊世骇俗。画中的人物和物体是一团团朦胧的颜色,构图简略,手法粗疏。然而有些人号称喜欢它,也有人把它视为一种新厌物,嘲笑地称之为马奈偏执狂。在马奈这幅蒸汽氤氲的作品完成3年后,莫奈以同一座圣拉扎尔火车站为题材连画了11幅画,反映出这座玻璃罩顶、烟雾腾腾的火车站内光线变化的景色。这七位遭到巴黎画展拒绝的艺术家(很快又加上了美国的玛丽·卡萨特)宣示的是绘画这种艺术从现实主义狭隘的限制中的解放。他们推到观众眼前的是一种新的真实,和任何其他真实一样,是“眼中所见的”。当这种新的真实最终得到承认之后,这一再教育的成就启发了王尔德后来的名言“自然模仿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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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派画家的出发原则是:光线的作用才是真正的现实;物体不是我们以为的有确定轮廓和颜色的固体;阴影也并非千篇一律的黑暗,它们包含着与投下阴影的物体的颜色相补充的颜色。艺术家对视觉合并的现象加以利用,在这种现象中,两种纯净的颜色,比如黄和蓝,紧靠在一起会看起来像是调和成为绿色,而且比真正调和在一起的颜色还要明亮。这种技法造成了印象派作品特有的亮度。最后,光线是不断变化的,所以一幅画应当立即画成,像一幅快照或尽量近似快照。莫奈就是在这一前提下画出了卢昂教堂的一系列总计20幅的“镜头”——灰色的、蓝色的、粉色的,等等。[乔治·穆尔(George Moore)的《现代绘画》(Modern Painting)仍然值得一读,里面的一系列短文表达了一个当时的人对从科罗到莫奈的过渡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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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新技巧有科学的基础。一代人以前,谢弗勒尔和亥姆霍兹就确定了有关颜色的科学事实,但那些印象派画家是不读科学书籍的;他们靠自己的眼睛和德拉克洛瓦的作品确认了他们技巧的合理。德拉克洛瓦画过有颜色的阴影,像他有一次对乔治·桑的儿子解释的,这种视觉效果是绘画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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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的使命不是复制自然,而是表达自然。物体的形状是靠光的辐射显示出来的;所以我没有勾出外形;我在曲线内涂上了一层温暖而细腻的色彩,你看不出曲线是在哪个地方与背景融合的。近看起来模糊不清,但退后两步一切就都清晰起来,可以感到空气在包围着整个人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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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尔扎克《无名的杰作》中的主人公(183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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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15世纪时,在威尼斯画派不止一位画家的作品中,这种手法就初见端倪。离20世纪更近的透纳在他的晚期画作中使用了大片鲜艳夺目、互不协调的颜色。可以援引这些先例来证明这一新的手法师出有名,但德拉克洛瓦直接、公认的影响证实了先前所说到的联系,即印象主义与象征主义一样,是从浪漫主义衍生出来的又一种风格(<4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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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派用了大约8年的时间才得到了一定的承认。坚决捍卫他们的人有左拉和其他的自然主义派作家,他们认为印象派的作品与自己的作品有相通之处,都是要确切地重新创造“自然”并从日常生活中选材。从另一个角度,也可以说这些画家和象征主义者一样,也是通过模糊真实世界的严酷来逃避世界。既然不止一位印象派的大师到了20世纪仍然健在并作画不辍,在他们眼里,90年代的后期印象派手法一定像是一些不和谐的线条,是对历时60年仍然雄踞画坛的印象派风格的违逆。在这里要顺便说一下,1900年左右被称为新艺术(Art Nouveau)的并不是印象派或由它衍生而来,却是对它的反叛。新艺术是一种柔和的风格,弃现实主义而取弯曲的彩色线条和花朵图案,比如巴黎地铁站入口处的铁饰。巴黎的穆哈和美国的蒂法尼是最杰出的两家代表,但这种风格没有提出新的手法,很快即成为明日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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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在画中使用最强烈的颜色,只要能用把它们结合在一起的方式表现出来,你的画就永远不会刺眼。自然的颜色难道是暗淡的吗?难道它不是充满了强烈的对比然而却丝毫无损于它的和谐吗?有些人想从他们的画中消除强烈的色彩,这是可以做到的,但有一个小问题,那就是画也随之被消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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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拉克洛瓦《回忆》(年月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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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位与印象主义同代的画家先是使用印象主义的手法,后又抛弃了这种手法,他叫保罗·塞尚。他当时被认为是个失败的画家,左拉甚至在一篇小说中把他描绘成一个可怜的角色。塞尚认为颜色和描绘是同一要素,所以若是忽视描绘,线条和轮廓就没有了形状。他说他的目标是“要使印象主义牢固持久,像在博物馆中看到的艺术一样”。他去掉了瞬间性的因素,使用成块颜色的对照和确定的体积之间的对比来恢复强调性构图。自塞尚以后,年轻的画家都以不同的方式脱离了印象派的模糊。几乎像幽灵一样消散于无形的物体在塞尚的作品中重新出现了,但与在库尔贝的现实主义画作中的样子不同——不是自从文艺复兴运动发现了透视画法以来一直奉行的对自然的逼真模仿,但又强烈地显示出物体的自然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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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塞尚的时代,像苏哈这样的新印象派画家也把德拉克洛瓦奉为先驱,他们勾画人体的轮廓,同时以小块(不是点)来着色,因而保留了印象派的光彩——视觉合并造成的鲜艳夺目。另一位新印象派画家西涅克就这一体裁提出了一整套理论。他的著作具有双重的意义,因为它标志着对艺术创新进行详细说明以飨大众的开始。当时确实急需理论;过去是一个时期只有一种风格,现在却是几种风格并存。外行人问:“我应该注意哪些特点?”批评家则想:“这是艺术吗?如果是的话,是哪一种?”理论给这些问题提供了相当合理的答案。此外,画廊在为它们展出的艺术家作宣传,促进画作销售的时候也需要援引理论或原则。1840年巴尔扎克估计巴黎有2000名画家,而一个世纪后,欧洲和美国的每一个文化中心都有至少这么多人的画家大军。每个想开办画展或为自己找经纪人的艺术家都得陈述自己的目标并阐明自己特有的想象和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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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塞尚孜孜于体积的比例和平面的层次的同时,高更作画则着重轮廓清晰,颜料用得很薄而且分布均匀,因而看起来显得有点儿平板。梵高也在发展他特有的形式,使用厚重的浓烈色彩使得画面粗糙不平,而且有一种特别的光彩。高更和梵高描绘的都是常见的物体,但他们的兴趣在于处理的手法。另外一群画家采用了另一种手法,他们自称纳比画派(Nabis,希伯来语中先知的意思),别人则称他们为野兽派(fauves在法语中是野兽的意思)。这一群画家的公认领袖马蒂斯放松了绘画和“现实的幻象”之间的联系,为了审美或装饰性的效果而歪曲形式。高更和梵高使用色彩来产生对比或鲜艳的效果,而不是为了反映现实;在一幅肖像画中,一张侧脸的两面可能各是橙色和绿色。观众逐渐学会不再期望在画布上看到与真实一样的东西。有些脱离真实的艺术表现是受了东方艺术特别是日本艺术的启发。人们就这些各种各样的对真实的描绘撰写了许多论述性的书籍,著名的有罗杰·弗赖和克莱夫·贝尔的著作(< 622),它们把所有的表现手法都归结在一起,宣布艺术就是在一个平面上的颜色和线条。惠斯勒的“排列”显示的可能是一座桥梁或一个坐着的女人:那并不重要,关键是各部分安排得如何。这个问题促使眼睛忙于观察,无暇思考画中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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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雕塑领域,体积当然是艺术的一部分,但与印象派画家同时的爱泼斯坦和罗丹所作的一些雕塑表面坑坑洼洼,如同梵高画作的质地。罗丹的构想也有别于单纯的再现。他为一处公共场所做了一座巴尔扎克的雕像,头颅巨大,胸部从一个木桶般的物体中钻出,这座雕像引起了抗议,被拒绝采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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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印象派及其三四个后继派别的彻底决裂发生在1908年毕加索和布拉克被称为立体主义的画作第一次出现的时候。这一名称是照例的粗略,所引起的抗议也是如往常的激烈。对终于接受了印象主义和后印象主义的鉴赏家来说,这一从塞尚向前的跃进虽然实际上并不巨大,但仍然触目惊心。一位为印象主义呼吁呐喊的受人尊敬的批评家到了20世纪30年代疲惫消沉,把前四分之一世纪的艺术作品统统斥为糟粕,他文章的标题是“发了疯的绘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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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体主义画家远不止上述的两位,而是很快就扩大为一群训练有素的年轻艺术家,包括格莱茨、德劳内、梅占琪、奥尚方、塞韦里尼、莱热、莱昂内尔·法宁格、卢索洛、胡安·格里斯。他们作画,展出,为立体画派作宣传,俨然把它作为唯一与时代相符合的艺术,令批评家火冒三丈。他们画的是一堆堆由色彩暗淡的平面组成的几何图形,完全没有和谐,丝毫不能激发观者的想象;他们居然把这种东西作为值得一看的画作展示出来,这是对观众的侮辱。诗人纪尧姆·阿波里耐撰写了一系列文章来试图解释这一难懂的画派,不久后,格莱茨和梅占琪这两位画家也为此目的写了两本书:《立体主义》和《关于立体主义以及如何理解它》。他们在书中解释说,立体主义绘画是对形式进行分析的产物。立体主义完全忽略表象,只表现实质,是对古典原则的回归。浪漫主义已经把戏剧性和心理的意图发挥到了极致。没有必要重复已经做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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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尚已经表现出了对形式分析的兴趣。他在埃斯塔克画的一些风景画有前立体主义的影子。他在画中把刚果的雕刻面具棱角分明的两边侧面置于同一平面上,因而为毕加索所赞叹。此外,立体派画家所谓的“形式”代表整个物体,不只是它的正面形象。他们在画布上的一个形象中放入绕着物体所看到的一系列方面。对这一原则最清楚的体现大概是马塞尔·杜尚还未脱离立体派时的作品。他的两幅《走下楼梯的裸女》中的人体轮廓既是连续性的又是同时的,因而表现了走下台阶的动作。这种记录现实的方法不仅限于画家,而是一时之风。早在立体主义出现10年前,象征主义批评家雷米·德古尔蒙就曾说过:“信不信由你,我可以同时看到一个方块的各个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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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艺术领域中的努力也遵循着同时性这一思想,或应说是感觉;这说明了把这整个运动称为立体主义的道理。雕塑家分析物体和人体的形状,创作出来的雕塑也是几何形的,其各个协调的平面表示着动作的意思。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花园里陈列的杜尚-维荣的雕塑《马》不是一匹四足动物,而是代表着这种动物蜷缩待发的力。布朗库希的鸟,像阿尔基彭科的人体一样,也以同样的方法表现动态;它们都有着流线形的表面,或平或圆,没有形状方面的细节。这些雕塑和立体主义的画作对家具、日用装置和纺织品的设计产生了长久的影响。称为装饰艺术(Art Deco)的风格因为第一批设计者计划在1915年举办装饰性艺术展览而得名。第一次世界大战把展览推迟了整整10年(725>)。战争爆发前一年,纽约市举办了现已赫赫有名的1913年军械库展览,它引起了人们的纷纷议论,但已不再像过去那样是一边倒的攻讦。前总统罗斯福为该画展写了一篇评论,前几段写得极为礼貌客气,之后下结论说最新的一派画家是“狂热分子”。军械库展出的画作后来又运到波士顿和费城展览,估计参观者达15万人之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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