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746304
战时中国：一个美国人眼中的中国1940-1946 [:1706741160]
1706746305
战时中国：一个美国人眼中的中国1940-1946 第十二章丨机械长龙
1706746306
1706746307
10月，美国战争情报局决定不派我去延安了。我们通过联络机每周往共产党辖区邮寄一箱美国宣传品，这是共产党提出的要求。因而，看起来不需要再派美国工作人员去了。如果在共产党辖区散布过多的宣传品，则会使美国的处境不但在国统区，而且在共产党辖区内都异常复杂。我之前请求的任务得到了批准，去缅甸撰写当地战事的短篇报道，译成中文后在中国印刷出版。史迪威的攻势颇为成功——新滇缅公路（或称“史迪威公路”）[35]可望于年底打通——但战事报道很不得法，这将影响日后在中国的训练计划和对日攻势。
1706746308
1706746309
除了简单的战事公报，中国人一直很难获得来自美方的缅甸战事报告。不言而喻，中央社将把胜利归功于蒋委员长治国有方、文臣忠勤、将士勠力，还有战无不胜的美国新式武器的魔力。缅甸战役的胜利很少被说成是一系列艰苦工作的成果，反而使重庆和西部城市饱受饥寒的人们开始产生某些错觉，认为只要美国一变戏法，把驻缅部队调到中国来，战争就必能获得胜利。桂林和华南沦陷区城市的人们也持有同样的态度，他们的目光首先注视着经常飞越头顶的第十四航空队机群。
1706746310
1706746311
1706746312
1706746313
1706746314
我由重庆起飞去昆明，然后在10月末飞越驼峰，在印度和缅甸待了3个月，搜集了一些素材，写成一本小册子，不久即在中国印刷发行。我过得很愉快，换了换脑子，得以一窥许多陌生的地域和人民，了解被封锁的中国境外的情况。本书不会详述这些内容，或许别人能写得更好。但是，国民党在缅甸的行径揭开了史迪威去职后美国对华政策展开的序幕。
1706746315
1706746316
这场胜利不仅依靠来自印度的中国远征军的英勇作战。日本以缅甸作为前进基地的意图彻底失败；缅甸沦陷区和国民党沦陷区的情景一样，构成了一幅绝妙的讽刺画：经济崩溃，民意消沉。由于美国潜艇和空军的不断进攻，战时缅甸交通废弛，日军补给线陷入困境。日军在缅甸前线缺乏一切物资，包括军火在内。
1706746317
1706746318
国民党部队向前推进时，与不断延伸的美国供给线一直保持着联系，源源不断的军火和物资在向前输送。在缅甸，主要由美方修建的史迪威公路不断延长，从印度一直延伸向缅甸前线，那是一条四排道的载重公路。美国运输机群也向前方空投物资。据报道，有些饿急了的日军士兵会停止抵抗，走出营房，尾随装备齐全的中国士兵，穿越茂密的丛林，企图到敌军阵营就食求生。
1706746319
1706746320
日军在反攻的主要地段——曼尼普尔至阿萨姆铁路沿线——被英国军队击退，而后大部分缅甸领土也由英军解放。当英美伞兵、游击队和地下组织骚扰日军后方时，一个美国旅（梅里尔旅）被派去支援前方的国民党军队，之后又有美军的两个团（火神突击队）加入。缅甸作战的几乎所有战略方案都出自英美之手，大部分国民党军的战术方案也来自美国顾问。在前方，大部分国民党军队的关键辅助工作——诸如交通、情报、运输、医务、航空侦察、火炮测距等——都是由美军提供的。中国士兵信任史迪威，而且得到了许多外国人的帮助，这才取得了如此辉煌的战绩，但他们终究称得上是国民党军队中不同寻常、富有象征意义的一支部队，任何外国势力都不可能如此援助遍布中国境内的国民党军队，去抗击日军或任何其他对手。
1706746321
1706746322
驻印美军的战术思想是，以多个小规模战斗单位齐头并进，然后像洪水般插入，迂回包抄敌人，这是给日军惯常在中国施用的游击战术的一个绝佳回应。当国民党军官在1943年秋季第一次跨入缅甸丛林时，他们采用片面防御、依赖工事的战术，致使局面相持不下，直至史迪威在9月到达重庆后才开始扭转。作为蒋委员长的参谋长，史迪威可以命令国民党军官，而他的美国僚属只能向国民党军官提出建议，所以他也要做出战役的详细规划。于是，在半年的时间里，第一线的日军被全部包围消灭。
1706746323
1706746324
在史迪威的直接指挥下，整个1944年春季，国民党军跨越丛林密布的胡康和孟拱山谷，士气和战术水平都大为提高。许多军官开始能运用新战术，战斗手段也日渐娴熟。在夏季即将来临的7月，缅甸全国即将变为泽国，国民党军跨出丛林，一举攻克了缅甸交通线上的重镇孟拱，并协同美国的梅里尔旅包围和攻克了缅甸北部的主要城市密支那，中国境内的高山遥遥在望。
1706746325
1706746326
即使达到了这样大的成就，进步也还是表面上的。国民党军需要依靠美国的提携和经济援助，而他们在国内是不可能如此放手的。在缅甸境内，除了大部分作战计划，美国人还主持了定期兵饷、维持基本生活标准等方面的改革，他们简直称不上一支国民党的部队了。国民党军队在缅作战期间取得了多方面的变化，但并未焕然一新。大部分士兵还是为了糊口和挣钱。年轻军官们尚能采纳新的劝告和意见，但资深军官经常想的是，如果采纳自己就会丢面子。无论如何，这支远征军毕竟只是庞大的封建中国战争机器中的一小部分，它是否能壮大起来，是否能在蒋介石的“分而治之”策略下生存下来，那还是很成问题的。这就是史迪威事件发生的关键原因。
1706746327
1706746328
国民党军队在缅甸是名副其实的苦战得胜，日军死伤约3万人，中国死伤约1.6万人。但我1944年秋来到缅甸时，史迪威已去职，战线移向南边的密支那至八莫一线，最险恶的局势已经结束。看来日本人已决定放弃缅甸，许多据点只留下少数残兵驻守。距离国境越近，国民党军队的行动反而逐渐缓慢下来。有些军官焦虑在蒋介石手下时自己的前途，而许多士兵则害怕回到中国后待遇会不如现在这样好。在向滇缅公路最后一次挺进、扫荡日军时，一个趋势很值得注意：阵地战卷土重来。这种战法需要大量弹药，而且在某些地段，部队之间的缺口给日军留下了方便的退路——封建军阀的习气又回来了。
1706746329
1706746330
史迪威离职意外而严苛，让后继者不免惴惴不安。于是，国民党军队在缅甸的战斗力——当时还是值得赞扬的——开始下降。当地美国人倾向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量给国民党留点面子。当全世界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滇缅公路全程开通时，这些区区小事也就被掩盖了起来。
1706746331
1706746332
美军公关部的官员组织了纪念活动。1945年，由他们护送第一辆去中国的卡车从密支那出发，当天聚集了约50名新闻记者和摄影记者。护送团由南向中国境内的怒江山谷地区进发，途中，公路两侧的壕沟中尚留有日军，护送的飞机在阳光照耀的天空中盘旋，航拍陆地上护送的照片，而吉普车上的摄影记者则将焦距对准了飞机。
1706746333
1706746334
当我们到达向东即可进入中国的瑞丽山谷时，零星战斗仍在南边缅甸境内的丛林边缘地区进行着。在深绿色山脊的上空，美国运输机弯弯绕地投下鲜红色的、黄色的和蓝色的降落伞，空投种种物资支援在丛林中战斗的国民党军队。瑞丽江的一条支流是双方占领区的交界处，北面中国一侧的红色秃山已经被日军放弃，由来自云南的国民党军队收复，后者的一部分也是由美国人武装和训练的。几天以后，公路全线畅通。只有靠近小山村平海（译音）旁的一条支线尚未通行，翻过该村就可以与起点在仰光的老滇缅公路相接。1月27日晨，记者团被允许赴前线观察最后一块“绊脚石”是如何被彻底粉碎的。
1706746335
1706746336
我们的吉普车开上盘山小路，丛林已落在后边，周遭景色很像加州山谷。河旁肥沃的农田被长满杂草的山坡环绕，在万里无云的蓝天下显出黄色与红色。山旁溪谷中丛生着形似橡树的灰暗树木。平海村位于山顶，环绕着的许多清澈水流，向下流入山下农田旁的小溪中。在遍布茅草顶房的村子前边有一个鲜亮的绿色香蕉园，在干燥的山顶上出人意料、光彩夺目，就像好莱坞外围广告牌上的沙漠绿洲一样。山谷下面阳光炫目，路两边排列着大炮和炮弹，散发着黑色和白色的烟雾，有点像舞台的样子。在平海村几百英尺的一边，国民党军队和美军将军与同僚们在一个圆丘顶上等候着，吸着香烟，笑逐颜开地谈论着。一个摄影记者早就举起了摄影机。
1706746337
1706746338
圆丘下边的田地上是十几辆恐龙似的坦克，炮筒和车上其他开口朝向村庄和香蕉园。这些坦克是中美联合坦克团的一部分，国民党报纸曾对该团大吹大擂，认为它是现代化战争的胜利象征。但该团在缅甸战役中由于丛林地形限制，战果并不卓著。它们突然整整齐齐地排好队列，开始往上爬，吐着火光，发着巨响，碾压着大地，直冲向香蕉园边缘。芭蕉树叶被摇晃得纷纷落下，浓烟穿过茅舍腾空而起。此时此刻，一架轻型飞机正掠空而过，从空中摄取照片。
1706746339
1706746340
村内没有发出任何回音，坦克群继续来回旋转着炮塔，好似在相互观望。然后，它们接受指挥，一致调转方向。大部分坦克笨重地移动着回到坡下，少数坦克深深陷入了村旁泥沼地的裂缝中。它们可能得安静地躺在那儿，“陈列”到下一个清晨了。
1706746341
1706746342
一辆半履带车接着攻入平海村，并用机枪扫射香蕉树。待一切沉静时，国民党精锐部队的二三百名士兵越过崎岖的田地，操演新的包围战术。一队队士兵蹲伏着前进，忽然又有节奏地进进停停，等待着侧面的友军。前进时，他们仔细地搜索着敌人可能藏身的地方。然后，所有士兵均消失于香蕉树丛中，几分钟后才允许记者们跟踪前进，于是我们也并排着蹲伏前进。在这之后我们坐上一辆有摄影席的卡车进了平海村。
1706746343
1706746344
根据情报，当地昨晚约有30名日军驻守，当坦克进攻之后，大概只剩3个人了。坦克手们回忆起来，似乎看见3个小个子匍匐着潜入了灌木丛中。他们一小时前可能就已经弃村逃跑了。在平海村中央暖洋洋的方场上，国民党士兵正舒适地休憩，嚼着从农庄里找来的新鲜甘蔗；有的士兵正查看着周围冒着烟的房屋，翻找着一堆堆日本人的库存物资和缅甸人遗弃的家用工具，然后又拿来卖给我们，说是日本人的纪念品。
1706746345
1706746346
少顷，另一队中国士兵来到村里，显然是一队老式的士兵，他们穿着破旧的军服和草鞋，两三人合用一支步枪。他们的长官穿得也很破烂，却浮夸地手拿一支金属手杖，似乎那是显示级别的标志。他们说自己是跨界过来的云南部队，数日来一直与由印来缅的部队保持接触。他们听说滇缅公路在今天能全线通行，于是数百名士兵迅速包围了日军最后的几处阵地，他们注视着天空，观察表明完成支援任务的信号弹。这群士兵脸色苍白，四肢和火柴棒一样，而平海村的美式军械部队官兵则精神饱满，大家都是一身新卡其色军装，手握闪闪发亮的自动步枪，双方的差别真是到了可悲的程度。我问一群越境过来的士兵，他们第一次见到这种新式的中国士兵时，有何感想？
1706746347
1706746348
他们激动地大骂起来：“我们还以为他们是日本人，差点都开枪了。我们还没见过中国士兵在前线穿皮靴呢。”
1706746349
1706746350
参观平海村操演后的翌日早晨，我同几名记者跨过了位于畹町镇的前线。界河上的桥梁正在修建当中，我们乘坐的吉普车还是靠牛拉着渡过河去的。在中国境内，我们遇到了几个穿着破旧西装、带着几只箱子的人，他们是小走私贩，吊儿郎当地站着，不住点头。当我问他们对于粉碎日军封锁、重新打通滇缅公路有何感想时，他们瞅着我们满是泥污的破旧吉普车，用试探性的口吻问：“什么时候美国的新机器能够送来？”
1706746351
1706746352
在畹町镇的大街上，农民们开辟了菜市，有些店主正在废墟上重建棚屋，他们见到美国人就笑迎着说道：“顶好，顶好。”在缅甸，有些土著居民从他们藏身的丛林中来到空旷的公路上，可一见到美国兵或中国兵就又慌张地窜回树林，连身上的罩袍都跟着发抖，口中还不断发出喃喃细语。从缅甸回到这条富有情趣、充满信心、熙熙攘攘的中国街道，见到街道上有使不尽的劳力，一望无际的蓝色衣服，听到带着重鼻音的乡语，就好像是从一所古怪的、驯服的幼儿园来到了令人乏味的古老世界。当我离开吉普车去畹町街上买新鲜水果时，车上的两条毛毯和一双皮鞋就被人偷走了。
17067463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