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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465 头颅中国:另一个角度看先秦(最新修订本) [:1707048429]
1707052466 头颅中国:另一个角度看先秦(最新修订本) 16.3 历史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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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468 且回到中国人十分熟悉的“瓜田李下”场景。眼前结在一棵树上的李子,能够迅速摘到它的必然是身高占优之人,可见人在生理条件上是不平等的,这是一个朴素的道理。高个子显然是倚仗先天优势,而与个人的道德品性、才干资历、知识涵养无关。但却不能说矮个子不配拥有李子。摘李子这个事件的过程,本身在时间上机遇上并没有偏袒高个子,也没有青睐矮个子,抛开李树所属问题,谁先摘到纯是体格问题,这就是所谓“笔杆子不如腰杆子”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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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470 我们总是强调历史是公平的,声称“历史的选择”,却很少注意到历史在体现为一个时间范畴时是不具备理性、正义趋向以及道德属性的,历史的推进规律就是时间本身。假定的文化形态只是时间的钟点。“历史不是把人当作达到自己目的的工具来利用的某种特殊的人格。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神圣家族》)别林斯基说:“在所有批评家中,最伟大、最正确、最天才的是时间。”非也,历史不是见证者,它对于是非善恶是冷眼旁观的,甚至在世人误解歪曲它时也不会跳出来叫屈喊冤,庸碌学者不正是借此做滥竽充数的南郭处士吗?既然如此,是李子在选择吗?非也!是这颗李子所在高度与摘李者身高偶然的匹配而达成时间上的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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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472 “瓜李之嫌”说明,摘取本是轻而易举之事,然中国淳朴的百姓一定会说,谁摘去了就是谁的,谁能摘去就代表谁有本事。也许“本事”之说是自然的。秦何以得天下?那是因为秦军的“本事”高人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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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474 且看秦俑坑中的武器,青铜剑与青铜矛锋利异常,杀伤性强,考其细节,铜锡比例合理,而其刃部磨纹纹理相当均匀、细密,有如现代机械打磨一般;箭镞制作更加精密,三棱三面几乎全等,误差极小,而飞行速度、平稳性与命中率都极高。然而人们往往不加思考地将“摘李子”这个类比运用到社会领域。“李子被摘取”作为一个结果,竟然使关于行动动机方面的评价变得失去意义,这是极恐怖之事。如果被“摘”之物正是人本身呢?谁“摘”到就是谁的,而且谁“摘”到就仿佛获得了无可争议、理所当然、天命所归、天经地义的拥有权,然后还有了主导舆论的解释权,此真是怪事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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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476 因为秦军武器的先进,而再去追美秦俑雕塑的艺术,将整个不仁不义逆转为战争美学,可乎?就如秦直道虽被追为世界上最早的高速公路,但其本身并没有天然的伟大价值。把人视作李子不仅是政客武夫的思维,也是一些学阀文棍的理论。只服结果,不问动因,于是人都是木乃伊,不需要征求意见,搬走就是。岂能忘“强食靡角,胜者为制,禽兽也”(《列子·说符》)。龙阳君泣鱼乃是自伤自怜,可谁又为苍生一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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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478 荀子指出,秦国民众的“生路”很窄,生活很窘,秦国对待民众残酷严厉,它用权势威逼人民作战,用穷困使人民生计艰难而只能去作战,用奖赏使人民习惯于作战,用刑罚强迫人民去作战,除了作战,人民没有其他途径可以向君主谋求利禄。秦国使人民穷困后再使用他们,得胜后又给他们记功,功越大赏越多,如得到五个敌人的首级就可以役使本乡的五户人家。如此一来,秦国当然是兵员最多、战斗力最强且最为持久的诸侯,又有大片土地可以征税。所以,秦国四代都有胜利的战果,这并不是侥幸,而是有其必然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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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480 秦国实行的就是彻头彻尾的黩武主义,为了刺激国民踊跃加入兼并掠夺的盛宴,这个战争机器以军功授爵为发动机,视斩首数量为授爵的唯一标准,因此战力强劲,杀声轰鸣。只要斩人首级获得爵位,便能享有一定的土地和奴隶,取得赋税徭役上的特权,也能以爵位作为赎罪赎身的资本,争取苟活的安全保险,更能将军功传子,惠及全家。几乎一切利益都直接与爵位挂钩,故社会生活完全爵位化,爵位不再是贵族的专属,而是可以凭借自身的杀人能力改变命运的尤物。秦国禁绝人民生活中的各种诱惑,只开放提倡这种诱惑,以致秦邦沦为全民嗜杀逐利之国。商鞅说:“民之见战也,如饿狼之见肉,则民用矣。”唐代文豪皮日休说得好:“蚩蚩之类,不敢惜死者,上惧乎刑,次贪乎赏。”(《读〈司马法〉》)这个疯狂国家的疯狂军队焉能不可怖?焉能不所向披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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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482 据杜虎符(秦国兵符)来看,秦国的军权高度集中,凡征调50人以上的兵士必须经国君认可,紧急情况除外。秦人的铁血军队可能要比亚历山大的军队强大不少,这导致人们普遍的错觉,即认为若把华夏对比希腊,秦国必是东方的马其顿王国。然而,秦人更像是希腊人仇视的对象——波斯人。在西方,没有人会认为亚历山大军队征服波斯的军事行为是一场统一战争。亚历山大大帝不过是逞其欲望,横扫了“已知世界”,而秦始皇的战争何尝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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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484 兼并战争是否必定会终结,而不像欧洲那样留下永久的裂痕?只能说乱世给了六国主导封建的机会,而无意间给了秦邦征服天下的机会,秦帝国就是秦邦的最高理想。故秦邦之所谓的“统一事业”,只不过如姜尚变成齐太公一样,是一种政治“赌博”或者地理“探险”。如贾谊所说,秦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这个帝国吞二周而亡诸侯,完全颠覆了旧有的联邦体系,“缮津关,据险塞,修甲兵而守之”(《史记·秦始皇本纪》),这就是征服性质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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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486 秦王成了秦帝,若没有一个秦始皇来横扫六国,是否还会有一个以大一统为骄傲的中国?华夏世界的确有永久割裂为几块的资质。若将现代领土等同历史疆域,则秦始皇并未统一中国,他不仅在华夏腹地留下一个小小的卫,还留下了华夏边缘的滇、越。秦国所为,不过是消灭能消灭的敌人,抹杀能抹杀的记忆,透支能透支的民力。中国又似有“统一命”,是否还有集权命呢?诸位只管凭吊一番横跨亚、欧、非的大帝国,再懂得一些封建郡县之辩,便知大帝国不得不集权,而集权又离专制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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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488 也许是看惯了王朝更迭,中国人好用“下场”来指代结局,既淡然又残酷,而且还很精准。蛮族军队站在罗马城的废墟之上,为古典文化画上句点,而我们却不能轻下断语,败亡者或许该有此“下场”,而上场者未必就该上场!秦灭六国是不是历史的选择?没有谁在选择,只是这样认为的人多了,大家也就相信了这世间该存在选择。历史学家发明了历史,而历史就是为了证明种种“选择”。如此一来,六国百姓选择了虎狼之秦,南朝子民选择了蛮族入侵,宋人选择了蒙古人,明人选择了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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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490 历史被偷梁换柱,成了那个以往被玩弄千年的“天”,天意又等同于民心,于是历史的选择就是人民的选择。若政权是在“天”的授意下,历史的选择下,民心的归附下实现和平过渡的,那么反对者们真的太过狭隘了?刘歆之言“陵夷至于暴秦,焚经书,杀儒士,设挟书之法,行是古之罪,道术由此遂灭”(《移让太常博士书》),此似有夸大之处,不狭隘的人会说,秦始皇焚书不是“消灭文化”,因为兵书、史书、农书、医书以及法家之书,根本不在焚禁之列。更有人说,这些“进步”书籍都属保护范围内。可不焚便是保护吗?焚的必是糟粕吗?既然如此,全球数十亿人,假设一种恶势力仅消灭其中千万,那么便算不上反人类,反而还保护了优良人口?此真是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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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492 阿房宫的大火可作证——阿房宫并非真烧了三个月,而是后人觉得它该烧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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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497 头颅中国:另一个角度看先秦(最新修订本) [:1707048430]
1707052498 头颅中国:另一个角度看先秦(最新修订本) 16.4 进退之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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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500 征服战争打乱工商业的进程,中断了城市化,大定后的毁城运动、出巡周游、营建宫室、入海求仙等,又耗费大量民力。人们或许以为东方战事结束之后便是马放南山的和平,又岂会料到战车已然停不下来,负担反而比之前更重。等待着人们的可能是“昼日伺寇虏,夜暮筑长城”的城旦生活。于是,引出历史学中的一道经典难题——如何评判社会进步与倒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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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502 “历史不会倒退,谁妄图阻止历史的向前发展,都将被历史的巨轮碾得粉身碎骨”。此话有寒意,而看官们却多会为之心头一热。你不跟着历史巨轮前进,就会给后面留下一具尸体,美好的风景总被预设在前面,这和“旧不如新”是同一道理。其实,只要有轮子,就会有南辕北辙的问题。余英时先生讲:“所谓‘历史潮流不可抗拒’,也是唯物主义决定论者故意把他们的思想和愿望化身为‘历史潮流’,以瓦解一切与他们持论不同者的奋斗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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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504 若以经济决定论观之,人类文明发展的总趋势无疑是向前的,可将经济成就划分为许多小项目来比较一番,就会发现评价进步与倒退完全取决于时间段的划定。单看人口,这是经济水平的体现,以隋大业二年(公元606年)为起点,此时中国有890万户,而整个贞观之治时期的最高户数不足300万,到了唐高宗永徽二年(公元652年),户数才达到380万,到了武则天的神龙元年(公元705年),户数为615万,一直到唐玄宗的天宝十四年(公元755年),唐朝的户数才追平隋朝的纪录,这个跨度长达150年。如果我们单看这150年,中国的总人口几乎在原地踏步。如果单看开元盛世,中国的人口则在猛增。如果只看隋末,我们便知道中国此刻死了很多人。当我们离开这150年向隋之前的时代看去,会发现西汉元始二年(公元2年)的户数竟达到1223万户!如果我们不比较单项成绩,而进行综合评价,蒙元之于两宋是进步还是倒退,想必不难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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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506 数据往往具有欺骗性。秦人出于耕战的国策,鼓励人口增长不难理解,如秦律便明令禁止杀婴。当然,这是规定不能因为家里有太多孩子而杀掉新生儿,却并不反对父母杀掉天生残疾的婴儿,因为如此“劣质的产品”于国无用。《史记·苏秦列传》:“龙贾之战,岸门之战,封陵之战,高商之战,赵庄之战,秦之所杀三晋之民数百万,今其生者皆死秦之孤也。”清人梁玉绳所统计的秦国斩首数量超过160万,他更指出“史所缺略不书者尚不知凡几,从古杀人之多,未有如无道秦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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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508 史家从《春秋》《左传》里找出对日食、哈雷彗星记载的世界纪录,以此来夸耀先秦时代的天文学成就,某种程度上是为了证明历史的车轮是毅然向前的。其实,这些肉眼收获与周初的土圭(原始的天文观测仪器)处于一个水准。1973年,长沙马王堆3号汉墓出土了一堆距今2100年之遥的帛片,这堆帛片经过拼对,复原为一张地图。这张地图中山脉的画法较之宋以后乃至明清时的水平更高。此类发现还有很多,于是看官们面对这样一种现象,即今人时常为古人所展现的高超工艺、先进科技、卓越见识等方面倾倒,从而赞扬先人们超越了他们自身所处的时代。言下之意便是,先人们在他们所处时代本不该如此出色,他们所达到的成就实在超出了后人的想象。这是顽固的思维定势在作怪,因为人们印象里的历史进程是一把指向苍穹的利剑,无往不破,不曾折损。但事实却是,历史是经常倒退的,辉煌有时难以复制,也就使人永远地凭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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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510 托马斯卡莱尔所指的那团“混沌”(即历史),常被比喻为一条河,吞吐大荒。诚然,人类总是感受着类似老子所说“道”那样的“支配力”,如水之就下。所谓“支配”,其实人类还只弄清楚了部分的规律。在粒子层面,世界是随机的,而空间内所发生的变化很难区分出必然性与偶然性。可人类习惯将时间物化,时间便不至于空洞,自然如滴漏般直线发展,这是生硬不曲的度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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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512 人们常说的“历史”往往指国家民族甚至整个世界的历程,总的来说,就是群体的历史。如果借用生物学中的“有机体”来指代,接受毕达哥拉斯“万物皆数”的启发,历史便具有可以量化的属性,那么历史就再也不是直线跃进的,那的确如河流一般了。有人说是螺旋式的,有人说是“前进性与曲折性的统一”,但说穿了我们要承认历史是经常倒退的,甚至还可能在绕圈圈。在此,不得不刨出“反动”一词的原意。回归“反者道之动”的道家哲学是有益的,道固然看不见摸不着,但表现在物态或势态的钟摆反复上。单纯的“反动”不过意味着事物运动的前后方向而已,“reaction”只是借物理名词来形容社会现象罢了,本无褒贬,岂料日后被政治租借,后患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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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514 言及“道”,不由得要再次谈谈《老子》一书。钱穆先生曾云:“至《老子》书,洁净精微,语经凝练。既非对话,亦异论辩。此乃运思既熟,融铸而出。有类格言,可备诵记。颇异乎以前诸家之例矣。若《老子》著书早在前,则何其后起诸家之拙,而文运之久滞而不进乎?”钱穆先生认定《老子》成书在《庄子》之后,很重要的一条理由便是《老子》的文字较之《论语》《墨子》《孟子》《庄子》等书更为圆熟。这条理由基于一个前提,即“天开文运,蒸蒸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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