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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头的狂欢 第十一章/运动嘉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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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今日世界上多数人而言,较容易体验到集体狂热的场合,不是在教会,也不会在音乐会,而是运动赛事——美国的橄榄球、棒球、篮球和曲棍球,以及世界各地的足球赛。运动社会学家艾伦·古特曼(Allen Guttmann)认为:“运动赛事创造如农神节一样的场合,让我们能无拘无束地抒发日常生活中被严格压抑的情绪。”[1]这几十年来,在各地的运动场或体育馆,你都可以看到观众从椅子上跳起来,随着比赛的跌荡起伏尖叫、挥手、跳上跳下。看台上挤满了观众,人人都可以做些肢体动作,这两个元素让某位运动学者想起涂尔干对宗教狂热仪式的描述:“团体内的沸腾情绪能产生团结感。”[2]一位墨西哥足球迷提到自己在群众中忘我的经验:“在某个时间点会出现一种感觉,你不在乎周围发生什么事……就算是展开暴动,我会想加入……每个人都只是一分子,不用负任何责任。”[3]在一个韩国旅游网站上,当地球迷的疯狂景象成为观光卖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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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街头球迷展现的团结气氛让人肃然起敬。球赛把大家凝聚在一起,韩国人告诉我们,融入比自己更大的团体是什么感觉。在运动场的大屏幕前,大家一起尖叫、哭泣,那是一种特别的体验,即使你无法明确说出这有什么伟大的意义。[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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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的情绪随着足球赛、冰上曲棍球赛跌荡起伏,我们应该不需要去探究这有什么“意义”。运动赛事能产生如此大的集体兴奋感,这就是它存在的目的。我们也都知道,在这些场合,用肢体表达兴奋感——叫嚣、跳上跳下等,都是被允许甚至被鼓励的。体育活动和竞赛可以当成集体欢腾的媒介,当然不是每次都有效,毕竟有些比赛很无聊,而且一定有一队会输,但就某一方面来看,至少比任何摇滚演唱会都有效。在戏院里举办的演唱会,每个人都面对着舞台,看不到其他人的脸,只看得见他们的后脑勺。但是,运动场是圆的,“观众看到彼此的脸,便能互相感染情绪”。[5]人们说要去球场看克利夫兰布朗队、奥克兰运动家队、曼彻斯特联队比赛,但事实上也是去看其他观众,跟大家一起喊加油,一起感受在运动场上互相传递、不断累积的兴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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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十世纪早期的工业化国家,还没有什么运动赛事可以创造出集体的热情,除了少数被边缘化的宗教狂热仪式可比拟。当年没什么公开的节庆活动可以比得上一颗移动的球所创造的惊喜。随着时间推移,运动赛事大肆盛行,紧紧抓住观众的想象。英国、南美洲的球迷组织成精致的社团。此外,运动赛事还入侵传统节日,且改变了人们的庆祝方式,例如美国的感恩节。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初,记者弗雷德里克·刘易斯·艾伦(Frederick Lewis Allen)描述美国运动时,说全国像“着了魔”一样,确实有理。[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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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纪后期,不断商业化的运动赛事也加速了另一个趋势成长,那应该是美国境内最戏剧性的一次: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运动节目移到电视的黄金时段,全国几十个电视频道,二十四小时都在播放比赛和相关评论。运动场座位也增加了,亲临现场看比赛的机会也越来越多。1980年到2003年之间,美国兴建了一百零一座运动场,每一座都能容纳七千人。[7]古罗马人的公民生活围绕着竞技场,每征服一个城市就在当地兴建一座,美国人的决心也不容小觑,兴建运动场的经费优先于其他公共服务,如教育或学校体育经费。[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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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型运动集会给我们机会适当地吵吵闹闹,但不是全无缺点。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评论员常常惋惜,人们不在自家社区打棒球,都去看比赛了。观众比较像去看“巨星”,而不是运动员。但我们不太确定,球迷最后会不会因为一直处在被动位置而厌倦比赛。我们很少有来自球迷的第一手报道,多半都是来自记者,记者的专业身份让他们位居运动产业的中心。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起,英国与美国的观众先后发展出又新又有创意的参与方式——就像摇滚乐迷拒绝安静坐在座位上一样,观众开始把体育“嘉年华化”。他们穿着精心设计的衣服去看球,加油的时候不只是反复喊口号,而是全体跟着节奏一起动,并加入自己的音乐、舞蹈,还一边看球一边大吃大喝。运动赛事和摇滚乐的相似之处绝非偶然,二十世纪后期的球迷变得更有活力,摇滚乐是一大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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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头的狂欢 西洋运动简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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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我们关心的,是由运动粉丝发起、鲜少被注意的“革命”。但首先我们先从历史来看看我们谈的是哪一种运动。有些体育活动目的只是要展示运动员的才华,此外没什么内在价值、意识形态与更大的愿景。令人惊讶的是,谁有资格参赛、谁有资格观赏、可否举办比赛,这些议题在历史上都发生过激烈的冲突。近几十年最明显的冲突都是关于种族与性别,例如黑人能不能进入大联盟打棒球,女人能不能和男人比赛高尔夫。过去几百年的冲突则多半围绕着阶级。上层阶级有自己的运动,如打猎。下层阶级有射箭比赛或其他“民俗运动”,观众与选手常常混在一起。比如在早期的足球赛中,村民全部出动,彼此较劲,男人、女人、小孩都参赛,还用猪的膀胱做成橄榄球。男人和女人各自有竞走大赛,有时候是男女对抗,奖品是跳一支舞或一个香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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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近现代初期的欧洲,人们通常趁着庆典、嘉年华举办体育竞赛,在英国则是趁着教区节日或博览会。十六世纪宗教改革后,保守分子批评庆典活动,也反对运动比赛。民俗运动很容易脱序,最早的足球比赛就是这样,当局很苦恼,经常得下活动禁令。1567年,英国米德尔塞克斯郡(Middlesex)的法院起诉了七个男人,法院记录中写道:“这七人与其他一百名身份不明的犯罪者违法集会,违法举办足球比赛。这类活动很容易引起口角,甚至导致凶杀案件与其他严重意外。”[9]工业化之后,工人阶级只剩下星期天可以运动。然而对保守的教徒来说,星期天是安息日,所以又禁止了工人当天从事敬拜以外的活动。他们批评运动是浪费时间的活动,不如把时间花在工作或沉思灵魂是否能得救上。在清教徒的新英格兰殖民地,运动一直是违法的,法律甚至规定,“在主日当天散步,非必要也不合时宜”。[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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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世纪末,传统庆典的许多内容变成大型的展示活动,运动比赛也一样。一开始,这些活动不是统治当局组织推动的,而是精英分子勉强同意举办的。以棒球为例,在美国一开始完全是劳动阶级的运动。运动史学家泰德·文森特(Ted Vincent)认为:“精英分子之所以反对,表面上是担心群众失序的行为,例如酒醉、赌博、偷窃、骚扰女性。球迷常用猥亵的字眼叫嚣、威胁裁判。”文森接着说:“但中产阶级反对棒球的真正原因是,他们害怕劳工阶级作乱。有些人就是不喜欢另一些人聚众。就这点来看,十九世纪末运动场上的观众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摇滚演唱会里的长发叛逆青年处境雷同。”[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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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世纪中期,英国的上流阶级改良乡村的足球活动,使它成为正式的竞赛项目。精英们把足球当作专属的运动,旨在“培养认真、守纪律、自制等美德”。[12]不出二十年,这颗球又传给劳动阶级,牧师和工厂老板教导工人踢球,希望工人也能学会那些美德。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有职业足球赛,它原本是上流社会的业余运动,现在场上都是出身劳动阶级的职业选手,最后连看台都只剩下蓝领工人,以及少数的女人。在南美洲,当地人看着英国的水手和公司职员这些业余人士踢球,最后自己也学会了这项运动。到了1915年,巴西足球已历经三代人马的经营:先是英国人,后来是当地精英,最后是劳动阶级。体育作家珍妮特·利弗(Janet Lever)如此描述巴西的足球比赛:“工人接受这项运动后,看台上时髦的女士就回家了。”[13]历史学家埃里克·霍布斯鲍姆(Eric Hobsbawm)说,到了二十世纪初,大型运动赛事便成为“普罗大众的宗教”。[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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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英分子一开始厌恶这些无秩序的集会,后来才勉强接受。对他们而言,运动比赛至少有个功能,用霍布斯鲍姆的话来说就是“培养国家认同与形塑社群的媒介”。[15]就算上层阶级自己无法出席,至少比赛现场有国旗、国歌等,象征贫富两者在国家的羽翼下和谐共处。在球队老板推动下,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时,运动赛事在美国成为“精心筹备的盛事”,除了华丽的典礼外,政治人物隆重列席,还有军乐队在现场演奏国歌。[16]除了军乐队外,在中场或其他休息时间还有整齐划一的仪队表演,比赛现场就像十九世纪英国人的节庆阅兵仪式。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纳粹与法西斯以旗帜、仪式、国歌预告希特勒、墨索里尼即将出场,运动比赛也有类似的流程。不得不承认,希特勒在规划纽伦堡大会时没纳入运动比赛,真是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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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精英运动大众化,或是大众运动受到重视,都让运动赛事得到社会认可,成为劳动阶级(特别是男人)的聚会场合。他们也会在工厂或其他工作场合聚集,但运动场或体育馆是他们专属的地方——跟朋友碰头、喝酒、一同欢呼,做些不会被精英阶级打扰的事。劳动阶级的男人们找回了传统嘉年华的点滴,很快地,他们便想要整套搬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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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头的狂欢 运动嘉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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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动迷的第一个新举动——也是运动社会学家和记者唯一注意到的就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英国球迷的流氓行为(hooliganism)。英国球迷多是年轻的男性支持者,他们似乎把球赛看得太严重,老是在运动场引起暴动,还常常在比赛结束后在街上和敌队支持者打架。许多观察家认为,这些暴力行为与阶级本身的不满有关,在运动场中,足球流氓通常占满英国人所谓的“看台区”(terrace),这个地方票价最便宜,没有固定座位,也可以站着看球。十年后,足球流氓开始出现在欧洲大陆,当中有些是跟着英国球队巡回的球迷。外国媒体报道英国的足球流氓后,有些民众也会起而效之。一位比利时心理学家注意到足球暴力在各地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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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力行为是社会问题的征兆,而不是足球本身的问题。在比利时和法国社会问题较少。但在拉丁美洲大部分地区、英国与意大利,贫富差距增长,产生较多的问题。足球和其他运动一样是穷人的比赛,许多不快乐的人是在对自己的环境发出抗议。[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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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足球流氓的动机是什么,在许许多多的球赛中,他们都成功地抢尽风头。摇滚乐迷的“暴动”新闻,也使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早期的音乐评论黯然失色。球迷的暴力行为很容易就抢过比赛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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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观察家的焦点都集中在暴力行为,以至于很少注意到球迷其他行为越来越有趣,影响范围也更大。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开始,有新闻媒体注意到,足球迷和美国各地的运动迷(橄榄球、篮球、棒球和曲棍球)正在把运动赛事当成传统的嘉年华活动:扮装、戴面具、唱歌、跳舞,沉浸在节奏律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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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股潮流大行其道,社会学家路易斯·库彻(Louis Kutcher)在1983年观察到:“美国运动场早已具有一些嘉年华元素——美食、扮装、玩小游戏,把规定和身份抛到一边。”[18]在美国的比赛中,最基本的扮装样式就是穿上与支持队伍一样的颜色。[穿着同色衣服去看球,这个习俗可能是来自嘉年华的国度——巴西,发明人是当地球迷夏梅·卡瓦略(Jayme de Carvalho)。亚历克斯·贝洛斯写道:“夏梅是低阶的政府职员,平日隐姓埋名。但在看台上可是个明星……他穿着球队颜色的衣服,带着旗子和布条。”当时还没有球衣商品可买,还得靠妻子帮他缝制。详见Alex Bellos,Futebol:Soccer,the Brazilian Way,p.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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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动版的嘉年华中,蠢蛋王就是该队的吉祥物——打扮成鸡或海盗,动作像完全无运动天分或手脚不协调的漫画人物。基本的饮食有花生米、热狗、爆米花,大量的啤酒当然也是必要的。还有更费工的,到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在比赛开始前的大白天,美国球迷就在体育馆门口旁的停车场举办派对了,通常是烤肉或地方风味菜。每个家庭会带自己的野餐食物,和陌生人一起分享,尤其是拿啤酒换食物,这些举动在传统嘉年华的餐会上也很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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